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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上部)14

安宁(上部)14

作者: 西蘖 | 来源:发表于2019-01-21 19:37 被阅读0次

    侵权必究,我已委托“维权骑士”(rightknights.com)为我的文章进行维权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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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继母每天软硬兼施地让安宁打工,安宁索性躲到了姨家。姨爹依旧山里山外的开会,表哥表姐都去打工了,反倒是姨妈和安宁做伴。帮姨洗衣做饭扫地喂猪上山砍柴下水捕鱼,闲下来就望着远山发呆。在蝉声如瀑里,心里依旧空荡荡。前行无路,后退无门。

    陈振宇的升学宴定在8月18日。

    “振宇,升学宴你不请女生吗?”陈妈妈见他咕咕哝哝的都是男孩名,狐疑。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响了,是何悦,“陈班,你考上武汉大学,什么时候摆酒啊?”

    “额,我后来转学到淼城中学了……淼城二中的同学改日再请吧。”陈振宇含糊回应,“谢谢何悦惦记哈!”

    “额……这是什么理由?好吧,我也在武汉,武汉见。”何悦有点沮丧,不过二中的学生和淼城中学的一起吃饭……确实怪怪的。

    “啊,肯定要请啊,我请安宁啊。”陈振宇笑答。打安宁留下的电话,村里人说安宁不在家,陈振宇辗转要到了安宁爸爸的电话,又要到了安宁姨家的电话。“姨,安宁在吗?”

    “哪个啊?”姨有点懵。

    “姨,我叫陈振宇,安宁同学。她在吗?”陈振宇很兴奋,“我考上了武汉大学,请她来参加我的升学宴,8月18日。”

    “在在,”姨听明白了,赶紧捂住手机叫,“安宁,电话,快啊快啊,是男孩子的呢!”

    安宁莫名其妙放下竹篓,接过电话走远些,面对山峦和溪流,“喂?”

    “安宁,我考上了武汉大学!”陈振宇掩不住的欣喜,“8月18日淼城大酒店摆酒,2楼,你能来吗?”

    “啊,你怎么会有我姨的电话?我……不能……”安宁一听陈振宇的声音,刚冒出一点甜,听完后心陡地掉进了冰窖。通知书还没到,每天都在刀山火海里煎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像继母说的,得去打工呢?所以躲着大家,除了陈振宇,没有人找得到她。

    “为什么啊!安宁!我很希望你能来啊!”陈振宇大吃一惊,“你是有其他同学的宴请吗,可以推掉吗?或者你过来吃一顿饭也可以啊!”

    “不是……我通知书还没到,你懂。我没有参加任何人的升学宴,我在姨家,山里很不方便……”安宁慌乱地找一个个借口。

    “这个没关系的吧?”陈振宇不甘,“你考上了本科,通知书迟早的事啊!”

    “我……对不起……”安宁欲言又止,“对不起,振宇,对不起……”如果我落榜,就得南下打工。那时候,你是天之骄子,我是社会青年……有些花,还没开就谢了。如果那样,我宁愿它从没开过,记忆里残留那么一点暖,温暖我寒冷的余生。

    听出安宁的坚持和欲言又止,陈振宇沉默了。电话里只有嘶嘶的电流声,安宁舍不得挂,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你陈振宇,心意我领了。”

    “可我想要你来啊,哪怕只是来一下,见见我的父母亲人,不吃饭也没关系……考上武大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希望生命里重要的时刻你都在。”陈振宇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好吗?安宁?”

    安宁的心备受煎熬,忽地热泪盈眶,如果我考不上,我们必分道扬镳,又怎么可能出席你生命中每一个重要时刻呢?你才孩子气呢!

    安宁的沉默让陈振宇不安,“你是不是真的有事?”

    “是。”

    “什么事?8.18那天必须做吗?”陈振宇刨根问底。

    “是。”

    “不能往前或者推后吗?”陈振宇步步紧逼,“我能帮你做吗?”

    “不。”

    “其实……你不愿意来是不是?”陈振宇的声音有点颤,“对不对?安宁?”

    “……”

    “那我不为难你,安宁。如果你想来,能来,随时跟我打电话,就这个电话,我亲自来接你!”陈振宇有点哽咽了。

    “好。”安宁也有点哽咽了。

    挂了电话,安宁愣愣地盯着地上搬家的蚂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宇,怎么了?”陈妈妈见陈振宇由兴奋变得沮丧,问。

    “安宁……不来。”

    “手机给我。”陈妈妈琢磨着儿子的脸色,“我来请。”

    恍惚中,姨的手机又响了,“你好,安宁吗?”

    安宁吓一跳,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位阿姨,“嗯,您是?”

    “安宁你好,我是陈振宇妈妈,我们振宇8月18日在淼城大酒店摆酒,你来好吗?”这个声音既亲切又礼貌,安宁顿生好感。但是看看身上是小表姐的旧衣服,裤子也是亲戚给的,脚上穿着快咧嘴的拖鞋。上次舅婆买的运动装太厚了,40度的天气,旗袍也太热……

    “陈阿姨好,”安宁心神不宁地挤出微笑,“陈班长考上武汉大学很厉害的,恭喜恭喜。可我有事……”

    “那你忙完了事,我们派车过来接你可以吗?”陈阿姨不急不恼,软言细语地商量。

    “不了,阿姨,我是真的有事,我很忙……不骗您,真的,我……”安宁无奈的泪涌上来,语无伦次。

    “8.18还有几天呢,你能这几天安排完,到时候给我们打电话吗?”陈阿姨愣了愣,“我去接你。”

    “好的陈阿姨,”安宁赶紧应许,“我忙完了就跟您说。但是我还不能肯定能去。”

    “好的,很期待见到你呢。小宇经常在家念叨呢。”陈阿姨叹气,“争取来哈!”

    “谢谢陈阿姨!”

    陈阿姨总算挂了电话。

    安宁刚松了口气,电话又响了。

    “安宁,我是陈振宇爸爸,”那边的男人温和地说,“我们振宇很希望你能来,我们全家都很欢迎你呢,你方便抽空来一下吗?”

    安宁的泪在眼里打转,“陈伯伯,很不好意思,我是真的,不方便,我……很感谢你们一家的盛情邀请,不过,我是真的……真的有事……”第一次拒绝人,还是违心!

    “额,那好吧,孩子,你要是能来,随时打电话给我们,我们亲自去接你。我们不怕远的……就是振宇这孩子,怕是要难过了啊。”陈伯伯听出来安宁的吞吞吐吐,叹口气。

    “陈伯伯,我想跟振宇说句话,可以吗?”安宁心闷得慌。

    “安宁?”陈振宇的语气有了些期盼。

    “振宇,恭喜你。我不是不想去,我是不能去,你信我。”安宁语气带着恳求,“如果我也考在武汉,以后可以常见的。”

    “安宁,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信你。”陈振宇心情好了点,“通知书来了记得请我。”

    “好,必须。”

    “安宁……”

    “嗯?”

    “嗯,没什么,希望那天可以见到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陈振宇强调。

    “明白。”

    “那我挂了?”

    “嗯。”

    安宁紧紧握着手机蹲在地上,看蚂蚁一行行搬食物。叹口气,又抬头看远处已成黛色的山峦。

    “安宁,怎么了?是哪个男孩子的电话?”姨过来问。

    “嗯,男同学,考上了武汉大学。”安宁的心空落落的。

    “那不错啊,通知书来这么早!他家里条件怎么样?”姨有兴趣了。

    “爸妈是公务员,小姨是淼城中学老师,小姨夫是武装部的。”安宁一五一十地回答。

    “那家里条件也不错嘛,人高不高?”姨笑眯眯的。

    “以前我们的班长,喜欢他的女孩子不要太多哦!”安宁撅嘴撒娇。

    “这么好的男孩子,你叹气干嘛呢?”

    姨的话里有话,安宁慢慢蹲下来,将脸埋在膝盖上,“姨,说了你也不懂的呀,我配不上人家,真的,我家里这么差,而且还不知道考上没有……”心,难过得痉挛成一团。

    忽地将手机还给姨,转身跑进屋,开始一件件翻自己的衣服,有没有新的?没有!有没有半新的,没有!不是人家给的?没有!有没有短袖,没有!长裤能穿出去的?没有!裙子呢?没有!安宁疯了般将衣服翻得床上到处都是,可是,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一件适合这个40度的天气的干净得体的衣服!

    振宇,我本想盛装出席你的青春,可我偏偏在最困窘敏感又无能为力的时候,遇见你。

    “这是怎么了?”姨见安宁疯了般翻衣服,一件件帮她收拾起来。

    “姨,我没有一件穿得出去的衣服,还有鞋子!”安宁的泪实在憋不住,“我不是不想去!”

    “我去找找看你姐姐的衣服,”姨眼圈也红了,不一会儿抱来几件衣服,“来,看看。”

    安宁眼前一亮,扑过去很快又失望了。长袖洗得发白了,而且自己身量娇小,穿起来像戏服,裙子是多年前的百褶裙,现在根本不流行,而且裙摆上还破了个小洞……安宁忍不住抽泣,“算了,姨,我不去了,这是命。”

    “要不问你爸要钱买一件?”姨也没了主意,“要读大学的姑娘,是该打扮下了,要是你妈在,哎!你姨爹还没发工资,钱刚借给你舅舅做工程了,手里也是紧……”说着说着也掉泪。

    “姨,不哭,”安宁笑着安慰她,“这是命!”

    “哎,你妈不该死的。”姨抹一把眼泪,“当时媒人提亲,你妈觉得你爸没虎气,本来想不答应的,是你外婆觉得离得近,你家里根红苗正,你爸是高中生,看起来也老实,答应后劝你妈答应的。你妈到我家来长吁短叹的,那时候提亲了再退亲名声不好听,我们也劝……早知道就退亲算了啊,哪晓得会搞成这样的呢!”

    安宁泪流满面,大人们一环扣一环得一念之差,所有的过错激化后总需要一个人来承担,妈妈用命承担,而自己,被殃及池鱼。“姨,没事,我不怪你,姥姥说过,不要怨,不要恨……我不怨你,都过去了。”

    熬到八月底,林班打电话到村里,安宁才知道被省立师范学院录取了。

    领取通知书那天,将省吃俭用预留做打工路费的钱拿出来买了双凉鞋,旗袍显得身量窈窕,鹅蛋脸杏眼柳眉削肩,笑意盈盈。

    这一次进淼城二中校门,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

    “哟,今天穿这么漂亮,约会么?”林班一边将红色通知书递给安宁一边打趣,又职业病了,“你看你数学,我指望你考120以上的,你看看你,考了多少分?现在要你重新做一遍,你能做不出来吗?”

    “不是约会,相亲好吧!”安宁贫嘴反驳,贪婪地抚摸省立师范学院的通知书,封面是江南水乡式的亭台楼榭,失落的心忽地亮了。

    “打开看看啊。”林班觉得奇怪,“人家都是迫不及待地拆开呢!”

    “林班,让我这点喜悦久一点嘛,你懂我等这一刻多辛苦的。”安宁笑笑。

    “好吧,恭喜你终于不用嫁在农村了。”林班开玩笑。

    “那可不一定,我结婚你得给我放好大一挂鞭炮,你说话不能不算数哦!”安宁笑嘻嘻顶回去。

    “哇塞,”齐瑶瑶晃过来,“安宁你就这么着急嫁人啊?”

    “切!”有些秘密只适合两个人保存。安宁问齐瑶瑶,“你考在哪?”

    “武汉。”齐瑶瑶凑过来看安宁的通知书,笑,“我在武汉工学院,以后去找你玩哈!”

    “好!”

    “以后有空记得回来看看我们。”林班忽地有点舍不得这些孩子们,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后,一眼一眼地将他们的喜怒哀乐记在心里。

    白色小雏菊青黄不接地开着。有意气风发的学子踢球,忽地上课铃声响,一切归于静。

    岁月无情,我已是客。

    安宁想起淼城二中门口永远也不会凋零的花店,永远人来人往的小礼品店,永远人头攒动的书店,好吃的鸡汤米线,牛肉包子……淼城中学永远那么老的梧桐,还有梧桐下的那些青葱岁月,紫藤花葳蕤……还有欧阳,百感交集。找到当初自己栽下来的小月季花,三朵小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怒放,还有几朵正从严严实实的花苞里探出一点红。

    物是人非事事休。

    “安宁!”打篮球的人群里跑出一个男孩,是陈振宇。

    “你怎么来了?”安宁看他一身天蓝色运动装,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穿旗袍比校服好看。”平日都是肥大宽松的校服,陈振宇第一次见安宁穿旗袍。“啊,听说你今天通知书到了。我来找你陪我打篮球呢,我都陪你打了半年排球呢。”

    “嗯,省立师范。”安宁哑然失笑,低头看看自己,“你看我今天合适打球么?”

    “好吧,大学再陪我打。有没有考虑复读啊?”陈振宇很诚恳,“复读考武汉大学,我等你。”

    “复读?想过,没钱。”安宁苦涩地摇头,摊摊手,“林班也不会支持,我压力太大了,复读也未必发挥得更好。”

    “好的,喜宴定在哪天?我一定要去。”

    “哦,通知书才到,我要回去跟爸爸商量。”安宁躲闪着陈振宇炽热的目光,家里那个风雨飘摇,一下雨就漏雨的窝棚啊,裂开的缝隙能塞进去一根筷子。泥土地板怎么扫都是灰尘扑扑的,你要是看了,肯定看不起我的!

    “行,商量好了跟我说,”陈振宇从裤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电话号码,“我等你消息。安宁,我想去你家看看呢。这次不能放我鸽子哈!”

    “嗯!”

    “安宁……”

    “说。”

    “等你谢师宴我再告诉你吧。”陈振宇故意卖关子。

    “好事坏事,跟我有关吗?”安宁的心漏一拍。

    “应该是好事吧,当然跟你有关啊!”陈振宇笑得很得意,“我想去你家看看。”

    “行吧。”

    领回通知书,安村炸了锅。

    “我就说安宁这姑娘不错吧,你看她在家就看书,哪里跟我们家的一样,一上课就要打瞌睡……”

    “那是的,安为国那时候读书也满行,难道这个会遗传啊?”

    “安宁在二中成绩也蛮好的,我早就说她肯定能考出去么……”

    嘴巴不过是上下两张皮,说出什么来,全凭心情。踩低捧高,千百年向来如此,又何必在意说话的人真心或者假意?

    8月底的天气依旧炎热,与三年前不同的是,三年之前安宁只能羡慕地在电视边看《1999国际大专辩论赛》,看人家为申奥成功欢呼;而现在,她即将起航了。参加大学辩论会,甚至去现场观看奥运会!

    安为国定了9月8日的宴席,问安宁,“要不要请老师?”

    “算了吧。老师们已经工作了,很忙,我也不是名校。”

    家里紧张地筹备起来,通知亲戚,购买食材,请厨师,请村人帮忙,借家具桌椅……

    安宁买了纸,趁走前去看妈妈和姥姥。阳光没那么烈了,微风拂来,风依旧牧着谷子,一浪一浪的。村里的KTV很大声,是《都市夜归人》:

    你忘了吧所有的斯守承诺

    谁都知爱了没有一点的把握

    也别去想哪里是甜蜜的梦乡

    还是孤单的路上自由的孤单

    你忘了吧所有的甜美的梦

    梦醒后好久才见温暖的曙光

    ……

    外婆说过,当年妈妈下葬,大家想要安宁磕头,8个月的她哇哇大哭,闻者泪如雨下。看看墓碑上的“孝女安宁”字样,安宁对妈妈说,“妈妈,我考上省立师范学院了,村里考得最好的。我终于可以挺直腰杆离开这里了。我没有给你丢脸,安息吧。”

    从记事起,同伴可以在妈妈怀里撒娇,可安宁记事起,妈妈就是一捧黄土。袅袅青烟随风摇曳,现在,心里是一言难尽的解脱。

    外婆的坟在山里,沿坡路攀援而上,厚厚的棕色松针很滑,稍不注意就会摔倒,还要当心张牙舞爪的荆棘。一年而已,黄土已青草萋萋。坟里边,是外婆,坟外边,是即将离家远去的安宁。

    安宁抚着碑上姥姥念叨,“家家哎,我没考上武大,考上了省立师范学院,过几天就要去武汉了呢。要很久很久不能回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哈!你放心,我走到哪里都是你的宁宁,都不会做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呢!见到妈妈记得告诉她,你对得起她。我很好,你们保佑我一切顺利吧。”

    9月8日这天,天气大好。安宁和父母打扫干净屋前屋后,帮忙的村人做完早饭后,蒸炒煮卤炸炖,忙得不亦乐乎。远处也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大约也是考上大学的吧。

    舅舅,姨早早就来到安宁家。带着一盘盘脚盆大的鞭炮,震耳欲聋,村里人也陆续来道喜。村支书语重心长地说,“安宁啊,你真不容易,去武汉了别给我们村丢脸哈!村里奖励200元钱给你哈。继续努力哈!”

    安宁有点害羞,点头,“好的,大爹,我不会忘记你的教诲。”

    “安宁,还是你有出息,谁家都能结婚生娃,能考上大学摆酒的却不多哦!”

    “安宁,你终于熬出头了,可惜你家家看不到了……”

    “安宁,你说村里就你没妈妈,居然你还最有出息呢,这要是你妈还在,不晓得多高兴啊……”

    “安宁,你妈当年真不会想啊,害你吃了这么多年苦,咳,那时候多好的一家人啊,村里哪个不羡慕你们哦……”

    ……

    村人奉承得父母合不拢嘴,忙不迭地端茶安排就座。

    吃饭时,安宁端着酒水去给舅舅姨敬酒,姨一直偷偷抹眼泪,“安宁,我们刚去你妈妈坟上了,哎,今天大喜本不该说的……你妈在就好了,你争气啊,可惜你妈没等到……”

    安宁红了眼圈,轻轻拍姨后背,“姨,不哭。”

    舅舅自己接过酒水倒,沙哑着声音责怪姨,“姐,今天可不许哭啊……”话没说完就背过身去了。

    安宁没说话,进屋去将地图拿出来,指给姨看,“姨,我们在长江上游,武汉在下面一点,其实也很近的,火车汽车轮船都能去,交通很方便的。不要担心哈,我很多同学在武汉呢!”

    “好,”姨又跟安宁耳语,“待会跟我去街上,我给你买两套衣服,去大城市不能太寒酸了。”

    “姐,你那眼光,还不如把钱给安宁自己买,有钱什么不能买?”舅舅打趣道。

    “那行,”姨从裤兜掏出200元给安宁,“拿着。”

    大家都忙成一锅粥,没留意二流子邓庆华端着饭碗从这间房窜到那间房。安宁家的土屋是1978年盖的,分成四部分:最左边是安宁爸妈的卧室,正中央是堂屋,第三部分是厨房和安宁和妹妹的卧室,最右边矮矮的小屋是爷爷的卧室和厨房。

    堂屋南北通透,正门是很朽旧的木门,风化得薄薄的,用木棒拴住。后门像是人的九分裤,本就不严实,天长日久小狗爬来爬去,虽然用铁棍别住,但门与地面之间的豁口宽敞得能爬进来人。堂屋右边的东前房是饭厅,东后房是安宁与妹妹的卧室。东前房与堂屋相连的门没有门闩,与安宁爷爷厨房相连的房有小铁棍拴住,但门与地面缝隙极大,爬过来一个人也不费劲。安宁的卧室有小铁棍拴住,但与饭厅之间只有一堵1.8米左右的隔断墙。最特别的是,安宁的爷爷喜欢打牌,生活没有规律,三更半夜常常从自己门外伸手进来拨开自己厨房的木栓就能开门。

    所以要进到安宁的卧室,最便捷的就是安宁爷爷的厨房(门外谁都可以伸手进来打开门闩)——饭厅(即便被拴住也能贴着地面爬进来)——翻过半堵墙(很容易,只需借助木椅)就到了安宁的卧室。

    安宁妹妹已经去学校了,独睡的安宁的卧室与爸妈的卧室隔着堂屋,就算有点动静怕也不那么容易听见。虽然安宁的卧室与爷爷的卧室只隔着一堵土墙,但老人家耳背,打牌到半夜回来估计也困得很……他端着饭碗将想好的路线走了一遍,发现完全可行!

    “添饭么?在厨房,不在这里!”帮忙的村人见他乱窜,好心提醒。

    “哦哦哦。我吃好了,有没有茶水啊?”邓庆华赶紧找个由头。

    “还在烧呢,你等会。”

    “哦。不急。”邓庆华到处晃悠,见到记账的支书,又腆着脸问,“支书辛苦了,今天收了好多钱?”

    “2000吧。”支书回答。

    “还可以哈。”邓庆华在心里盘算,面上不动声色。

    “嗯。”

    安宁喜宴这天,陈振宇已经到武汉大学报到了。喜宴他赶不及,有点遗憾。他听从师兄建议,爬上老斋舍顶,想象着樱花铺天盖地迎面而来,闭眼感受那种震撼。明年樱花盛开时候,如果与安宁一起俯视花海,一棵棵烂漫盛开的樱花树和中西合璧的古典建筑相伴,樱花大道人头攒动,一片樱花海,微风吹过,落樱缤纷,怎一个“美”字了得!

    李烨涛到西安军大报到后,军中体检,文化复试相继退掉一批人,压力很大。入校时只发了军服,没有肩章、领花,听说只有通过考核才能算正式入伍,即便入伍了,军校还有淘汰率,所以不敢稍稍懈怠。特训甚至比高中三年还要辛苦,这跟他想象的象牙塔,实在是天壤之别。

    拿到第一月津贴,他很兴奋地在100元的背后用钢笔写“2002年9月,第一次领津贴。李烨涛。”寄给父母。学校在西安郊区,去市区很远,请假要排队,还要按时请销假,差不多算“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偶尔也会想到安宁,不知道她可好?不过进军校开学员会的时候,教导员严肃强调过,“在校期间,绝对禁止谈恋爱、找对象,尤其本校的,一经发现轻者处分,重者开除……”

    晚上客人都走后,父母清点家具,将借来的椅子桌子大茶壶等一一送还。

    继母把最好的一床被絮,安宁高中的床单被套装起来给她带走。安宁看着那些辨不出颜色的旧衣服叹气,如果有一身,哪怕一身合适的衣服,何至于不去参加陈振宇的升学宴!

    收完了,安宁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借着堂屋的灯光,再仔细看看老土屋。妈妈去世后爷爷就没开怀大笑过,这次考上大学,这个家,多少年没有扬眉吐气过了。

    继母刚嫁过来的时候,村里传言带来了几万块钱,装在红色的陪嫁箱子里,压在最底下一格。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当晚安宁家里就遭了贼。

    安宁的狗下了一窝小狗,出去舔了肉摊地下流淌的污血,被凶神恶煞的肉贩当场砍断脊柱,剥皮卖肉,留下一窝没睁眼的小狗挤着呜咽着,全部饿死。继母心疼那窝小狗,催安为国去讨个说法,安为国一梗脖子,“谁叫它自己去惹人家,人家没叫你赔猪肉钱就是好事。肯定是吃了人家的肉,不然人家怎么不砍别人的狗?”自此安家再没养过狗,村里其他狗,也被游手好闲的村人捕来炖了美味。于是鸡鸣狗盗四起,人人自危却又无可奈何。

    没脊梁的男人,没脊梁的家庭。覆巢之下,女人和孩子饱受凌辱,畜生就更是任人宰割的命。

    常常有贼人进了安宁家,肆无忌惮地在暗夜里搜寻稍微值钱的一丁点物品。这是暗偷。

    也有白日堂而皇之进门,高声大嗓叫一声,“嫂子,安哥,锹借我用一哈,等哈就还来哈。”这一声“安哥”就像迷魂汤,等不及继母婉拒,安为国立马屁颠颠地将家里最好最新的锹拿出来塞给人家,“拿去用吧,隔壁连墙的,客气什么!”

    这一借,就是肉包子打狗,而且屡试不爽,这是明借。面对继母抱怨,安为国振振有词,“人家找你开口是看得起你,一把锹都舍不得吗?”

    安宁家的破土屋也成了公认的菜园子,白日黑夜都有人来来往往。但这一切从今天开始就必须改写,安宁想到这一点,扬眉吐气。

    晚上,一家人迎来送往,早累得腰酸背痛,一个个鼾声大作。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一个黑影闪到了安宁家的侧屋前。那边后屋睡着爷爷,耳朵并不灵敏。黑影熟门熟路地从门缝里伸进手来,轻轻拉开了门栓,“吱嘎”一声,门迟疑地开了条缝。

    此时来的黑影早就踩点过,安家的室内布局和门的朝向,了如指掌。他扶着门在暗夜里等了一会儿,并无异常,于是闪身进来轻轻将门归位。推了推厨房门,栓住了,立即像狗一样匍匐爬进来,每进一道门就从后面敞开。

    进了厨房,离安宁的卧室就只剩那半堵墙了,他咽了口水,拉了一张椅子轻轻靠在墙边,小心地翻过墙后光着脚下了地,像一片罪恶的叶子轻轻落在地上。

    黑影稳稳神适应黑暗,轻手轻脚地将安宁的房门,客厅后门都打开,将逃跑道路清理通畅。做完这一切,发现安宁睡意正浓,又小心地将灯泡拧下来,屏息凝神将安宁习惯性缠在手腕上的灯绳用早就备好的水果刀割断。一气呵成后,眼睛也适应了黑暗,赶紧右手握着锐利的水果刀,左手紧紧捂住了安宁的口鼻。

    “唔,”安宁在沉睡中被紧紧捂住嘴巴,大惊,立即扯灯绳,发现手没绳子!

    黑影赶紧将全身的力气压上来,右手的水果刀死死横在安宁脖子上,“嘿嘿,你不是做梦,老实点,不然老子不客气!”

    安宁只觉得脖子上冰凉,使劲眨眨眼全力挣扎着想坐起来。黑影意识到她的抗拒,锋利的刀尖勒住安宁的脖子,“躺回去!是不是逼着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安宁不得不躺下去,“你是谁?”

    黑影干笑,“我是谁?”他紧张地屏息听听,万籁俱寂,“你管我?反正听我的话就不要你的命!”

    月黑风高,睁眼和闭眼并没有区别,这深更半夜的,就算丢了命,也要明天早晨才有人知道了。爸妈的房间和自己的房间隔着一间宽大的客房,房门又紧闭,怕是指望不上。这个时间也不可能有路人经过,凶多吉少!

    靠自己!得想办法与他周旋,才有可能找到获救的契机!

    安宁强迫自己镇定,“不知道我们家哪里得罪过你呢?”

    “你们家没有得罪过我,倒是你……”黑影的刀刃切西瓜一样沿着安宁的脖子比划一圈,“看看,是真刀吧?我告诉你,别,想,给,我,来,虚,的,不然这一刀下去后果自负……”

    安宁既恐惧又悲愤,浑身发抖却不能不迅速镇定,“我晓得你是为钱来的吧?”双手捧住歹徒拿刀的手,毕竟两只手对付一只手还是有胜算的,因为歹徒另外一只手要捂住自己的嘴巴。“我家刚收了礼金,有几千元。”

    在敌强我弱,敌人在明处自己在暗处时,匹夫之勇没有用,尽可能减轻自己的伤害,拖延时间周旋才是硬道理。其他的,除了命都不重要!

    “在哪?”歹徒果然动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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