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每逢周末，我爸都抽空回祖父母家吃晚饭，跟祖父小酌两杯。陪老人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让祖父母通过视频通话见我一面。此前，爸妈通常跟我在北京时间周末晚视频通话，聊聊近况。祖父母早入古稀，在他们眼中，手机的唯一功能就是拨号通话，跟固定电话的唯一区别在于手机可随身携带。我尝试教他们使用微信，甚至帮祖父注册过微信号，不过他无心学习使用微信，因此只有借着爸妈跟我视频通话的方便，祖父母才能看到我。最近几周，英国疫情日益严重，我待在这边，祖父母担心得很，据说三天两头念叨我，生怕我有三长两短，病在他国。于是，我爸在以往一家三口通话的时间去祖父母家，这样一来，他们睹人心定，悬着的心稍稍放松。
疫情之前，我时常给祖父母打电话，几乎每次都是祖父接听，寒暄不到几句，他就问我要不要跟祖母说话，我自然说好，只听他在电话里那头喊道：“你大孙子电话哦！”有时他俩不在同一间屋，我能听得见祖母急切的脚步声。祖母的叮嘱几乎没有变过：“在那边过得可好啊？什么时候回来啊？鸡蛋可够吃啊？不要舍不得花钱，要吃好喝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到处跑，外面危险。”我跟祖母的通话时间很短，通常我说不到几句，祖母回一句“不要紧，我们身体好得很”，接着就匆匆挂断电话。要不是我听得出电话那头的环境音正常，还以为祖母这么着急挂电话是有急事。一番思索后，我以为最合理的原因可能是祖母心疼我的话费，担心通话太久，我需要支付高昂的越洋话费。
自从祖父母用我爸的微信跟我视频通话，我明显感觉到祖母的话多了不少，除了往常的那几句叮嘱，大字不识几个的祖母竟然时不时引述起新闻的内容，就英国的疫情发表见解，表达对我的担心。譬如昨日，祖母说完“英国那边越来越严重了，死了不少人”，接着提起一则关于物资运输的新闻。老实讲，我没关注这条新闻，所以听祖母谈起不免讶异。之后，祖母又问我有没有收到三叔寄的口罩，我说没有，她吐槽了两句英国的邮政体系。我妈听到祖母的话，笑得很欢，评述道：“你奶奶都知道英国这个，英国那个了。”
相比祖母，我对英国疫情反而越来越不关心。三月初，疫情之始，我每天去BBC官网刷新闻，了解每日确诊人数和感染地区，关注中外专家对疫情走势的判断和预测，关心英国政府的应对政策，之后还要在微博、微信等平台上琢磨国人对国外疫情的看法和态度，我每天花将近两个小时关注疫情，俨然半个疫情情报者的姿态。一方面，身处英国，我自觉有必要全面了解英国现状，对形势作出预判，为个人安全负责；另一方面，时有家人朋友询问英国的抗疫状况，根据国内的舆论，整个英国一团糟，感染人数猛增，民众不加预防，政府治理不力，完全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关心我的人大多报以担忧，因而只有了解疫情，我才能在沟通中给出恰当的答复，尽量打消他们的顾虑，至少让他们放松些。
然而，随着疫情的蔓延和形势的恶化，我对疫情的关注却大不如前。有时，我好几天不看对疫情的新闻报道，顶多瞄一眼数据，看看目前英国的确诊人数、死亡人数和谢菲尔德本地的确诊人数。至于英国政府是否出台了最新的防疫政策，我了解的渠道是学校各部门发送的邮件。就这方面而言，学校做得不错，譬如Student Communications每周发至少发一封标题为“COVID-19 update: xx (month) 2020”的邮件，通报学校目前的应对措施。
身处重灾区，我反倒像个没事人，非但不大关注疫情，而且几乎每天出门锻炼一个多小时，大多数人恐怕难以理解。当然，出门锻炼并不违反英国的防疫政策，根据政府“Stay at Home”的通知，有三种情况可以出门：购买生活必需的物资，有必须做的事务（工作），锻炼。
说不重视吗？倒也不是。我出门在外特意跟所有人保持至少两米的社交距离，有时路窄，我不惜绕路；进超市采购一定提前戴好口罩，有时不大放心，还会停下调整口罩，确保密不透风；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用标明抗菌功效的洗手液洗手，遵循专家的建议洗上20秒；为了保持身体强健，每天保证摄入充足的蛋白质，至少吃六个鸡蛋，几百毫升牛奶，还有几片奶酪、大量猪牛肉。至少就预防而言，我对新冠足够重视。
说对疫情全然乐观吗？亦非如此。英国权威专家对疫情走势的看法颇为悲观，最悲观的预测是拐点仍未到来，疫情可能持续到2021年春季。我的不少英国朋友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疫情之初，他们不太在意，以为不过流行性感冒一样的小病小灾，仍然顶风组织小范围的聚集性活动，不过随着确诊人数的上涨和政策的日益苛刻，如今他们大都老老实实居家隔离，大门不出，线上聊起疫情忧虑重重。
究其原因，其实有三。一来，我早已做好留守英国的决定，打算九月毕业才回国，距现在尚有四个多月，我目前不必考虑国内因疫情而出台的航空管制、落地隔离等政策，所以短期内疫情的变化不在考虑范围内，谁知道四个多月后是否会出台新政策。二来，除了伦敦外，英国的大部分地区算得上地广人稀，就拿谢菲来讲，按照我爸的话，谢菲虽贵为英国第四大城市，但是人口“还没有一个长丰县多”，而且目前来看，街道上的行人少之又少（公园除外），所以只要稍加注意，感染风险并不大，自然不必过于惊慌。三来，英国友人的生活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我。尽管居家隔离，对形势也颇为担忧，但是他们的生活似乎并未被疫情搅乱节奏，线上聚会，读书写字，在花园里做做园艺活儿，在新家做做木匠活儿，天气好的时候在露台或者后院慵懒地晒晒太阳，有时跑步或骑车去郊外呼吸新鲜空气。对他们中大多数人而言，疫情不过是生活的小插曲，尽管这段插曲颇有喧宾夺主的意味，他们依然正常生活。因此，我对疫情的关注愈来愈少，既然政策或变，病毒可防可控，生活仍需继续，倒不如安心生活。
当然，我理解奶奶对英国疫情的关注，与其说她关注疫情，倒不如说是关切我的安危。我身在异国，倘若大环境有变，个人安危受到任何威胁，奶奶都有心无力，只能通过关注新闻或跟我聊天来了解我的处境。其他家人亦然。我看着屏幕那头我爸和祖父母一块儿吃饭，觉得白居易的那句诗尤为应景——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大意是我相信家中的亲人会相聚到深夜，还应该谈论着我这个远行的人。
文 字 / 王煜旸
图 片 / Cottonbro & Young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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