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阳春三月,脱下累赘的冬装,换上轻便的春服,世界在变轻,人在变轻。
春天如何改变这个曾冰封雪盖的世界?事实上,春天不是用巨斧开凿峡谷和河流,不是用狂暴之手来撕开时间,它只是用一点一点轻柔的力量,来重塑它所降临的世界。春天的雨,那么轻,那么柔,那么细,像给人间点染上一层薄薄的、清凌的水光。春天的绿,那么淡,那么嫩,那么懵懂,春天的日子,好像浸泡在一条泛着绿色涟漪的溪水里,细雨下个不止,溪面上一片烟,我们都浸在那一片烟绿里。
早春之所以轻淡,因为春天年纪还小,就像一个人的十四五岁。扬着纤细的脖颈,穿着一身淡绿的裙,在原野,在山坡,在花园,随心肆意地走动,闪着鹿一样的眸子,一脸的天真无邪、迷迷濛濛。春天并不知晓自己的美,对于眼前这个世界,春天不是那么笃定。她年轻还小,软风轻轻,弱柳缠绵,像微微回暖的风一样淡,像渐渐化冻的河一样清,像清晨朦胧的雾一样飘忽,像昨夜的梦一样醒来就再也抓不着……
少女会一天一天长大,早春的绿也在一天一天变化。那一抹淡极了的绿,在风日里长养着,会渐渐转向浓绿、深碧、黛绿,会绿得越来越盛大、越来越沉稳,不再如早春那般轻悄悄的、羞怯怯的。最是轻绿留不住,轻盈无着的情绪,似有若无的心事,看不分明的梦境,只在早春的某段时光。在春天年纪还小的时候,一蓬烟似的柳,遥看近却无的草,新生的藓,初展的叶,一颗挣出头来的芽,天地之间的一切,如同一幅轻轻点染的中国山水画。一滴水里的彩虹,一阵风的轻柔,一棵草的妩媚……早春的绿意,轻盈得像是裙摆的影子,像是水滴写的诗,缥缈无着似的,没有人能挟持她的美丽,你只是途径了她的盛放。
每一年,静静享受,分秒流逝的早春时光。风摇落的种籽,落在土里,等待着慢慢走来的雨滴。雨后天晴,小小的芽儿冒出来,小小的叶片展开,叫不上名字的丛生的植物,它们在雨后纵情生长。不久,周围将开满了大朵小朵的花,花蕊轻轻的鼓起,长长的穗低低地垂。吹面不寒杨柳风,在耳边轻轻呢喃的,已是温润的东南风了。这春天的空气,它刚刚完成了越海的飞行,如候鸟一般,从遥远的南方热带海洋归来。享受这轻风,这弥漫一天一地的轻绿。鸟儿三三两两地掠过林梢,留下清脆的叫声。一架飞机从头顶上飞过。你仰头,轻眯着眼远眺,金色的暖阳洒向脸颊。你想象着那些系着安全带坐在座位上的乘客,有的在读东西,有的在盯着地面看。那一道闪亮的银色的轨迹,轻盈地划过湛蓝如洗的长空。
心灵可轻翥高飞,翱翔天外,肉体实呆滞沉重,不离泥土。只有在稍纵即逝的早春,被天地间一层薄薄的烟绿浮起,可以享受一段轻悄悄的如梦时光。早春的风把衣服轻拂起来,风也造就了婆娑的树影、湍急的水流,带来自然的窃窃私语。那样的时光,我常在楼下的小花园,坐在一颗一亿八千万年的石头上,发一下午的呆。在阳光照射下轻飘摇晃、接近透明而无为的时间中,我被春风轻拂而起的一颗心,好像越过了山和森林,越过了云和大海,越过了太阳那边,越过了轻云之外,越过了星空世界的无涯的极限,凌驾于平庸的生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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