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琉璃

夏日的夜晚的街，有一点暧昧，有一点恍惚，仿佛冬日烤火盆里炭火欲尽时隐隐的红光，阴阴的热量，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以取暖，妄自接近就会被灼伤，心下里明白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百无禁忌的，是可以任意进退的。没用一丝丝的风，却有不尽的不能展示在白天幕板上的心思在流动、胶着、缠绕，在慢慢地集聚汇合壮大翻滚，蓄势寻找一个可以突破的出口。于是这夜便诡异地转身，变成在海上弥散动人歌声的塞壬，变成藏着狐狸尾巴的的小勾魂儿的，只等着愿意飞蛾扑火的人纵身一跃。

秋红吃完饭从酒店出来，高跟鞋正踏在这条街上。有些微醺，有些自醉，步履轻盈而又飘飘然，那小身段被灯光映射到路面上，裁剪的更加妖娆起伏有韵致。

“秋红，秋红”，忽听后面有人喊她。她回头转身，没有看见熟识的人，却见一辆在路灯下油黑锃亮的车在向自己靠近。她略略弯了腰想看清车内的人，无奈灯光昏暗，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终究是没有辨清楚是谁。“你上来，我送你回去”。车内的人又说话了。她心里想，能喊出她小名儿的不是同学就是很熟识的朋友。眼见着车子缓缓地滑到她身边，后边的车子在不耐烦地按喇叭，她就打开车门坐到了前面的位子上。待她坐定扭头一看，忽然一怔，怎么会是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短暂的沉默。她却感觉腿一软，身子一晃，一下跌入一股看不见的洪流中，瞬时灭顶。惊恐、挣扎都无用，只能闭着眼睛任由那一波波一浪浪层层叠叠的从身上碾压过去，留下她一人被那看不见的密密匝匝压的透不过气。

“我带你兜兜风吧”，他说话了。她内心有挣扎，像丝薄透明的蝉翼在风中颤动。却脱口而出说：“不用了，我就在前面十字路口下车，儿子在外婆家等我去接他呢。”他扭头看看她，似乎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她故作视而不见，只是去看着两面路人缓缓地向后闪退。她感觉到他对这十几年偶然相逢的浓烈留恋和不舍，很想这段路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可是有什么用呢？路再长都会走到尽头，除了天涯。和心爱的人携手走天涯可以没有尽头，因为有爱，走的是心路。可惜他不是。可惜么？

他掏出了手机，跟她说“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她不吭声，心想怎么就这么巧呢，偏偏就今晚没有带手机。也不想多说，反而显的矫情。“要不你打到我的手机上吧”。他平稳的声音依然传递出无法掩藏地热切和期盼。她答非所问：“快到了，就前面那十字路口”。他有些着急了“你把号码给我，下次我约你出来吃饭，可以吗？”还是他一贯的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风度。可是，可是什么？仿佛蚕茧缫丝，千条万绪，牵扯不断。她有些神思恍惚，分明看见了自己的青春韶华，那清澈动人的眼波，乌亮的秀发，柔软的腰肢，迎风招展的长裙，都近在眼前，那蓬勃的由内而外散发的朝气和热气逼得人想落泪。时间真是快啊，也最是阴柔，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积攒成光阴，然后就在你身上网下了抹不去的岁月的锈，像老屋墙角随岁月一起攀爬升腾的青苔。这锈蒙蔽了如水般清澈的眼眸，也阻断了回去的路。纵使回头又能忘穿什么呢？

她的心一惊，阿文清朗的面孔立刻浮现上来，那么真实，那么温暖。她摇了摇头，清晰而又坚定地说“不可以”，同时伸手打开车门说，“我到了，停车，谢谢你”。转身消逝在夜色中，不问身后，自断来路。

她很是释然，很是轻松。一花一世界，有了阿文便满世光华。她觉得心若琉璃，澄澈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