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相逢

作者: 3aa3f7331f7a | 来源:发表于2020-03-15 20:49 被阅读0次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题记

    阳春三月,细柳扶风,一阵微风将湖面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他站在慈恩寺下,清风拂面,不禁想起了这一路走来的点滴。出生在河南新郑的一个“世敦儒业”的小家庭,战争不断,如今他终于小有成就,不禁提笔写下“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荷叶舒展着身姿,懒懒地躺在湖面上沐浴着阳光。正值春风满面之时,处处可见刚发芽的柳絮随风摇曳,时时可闻清风与细雨的低语之声。

    翩翩白衣在风中张扬着,白居易站在桥上。望着明媚的春光,水里的游鱼好一个自在快活。抬望眼,一位少年恰巧经过。好一个年轻气盛!他不知道,这就是此后他最好的朋友。两人一个微笑,三两句问候,便很快交谈起来。白居易不得一惊,原来这位少年竟比他小八岁!春光正好,二人相聊甚欢。

    从此形影不离,流连于花前月下,“花下鞍马游,雪中杯酒欢”,“月夜与花时,少逢杯酒乐”,“春风日高睡,秋月夜深看”。当白居易被调到长安城郊当县尉时,元稹就痛苦地写诗道:“昔作芸香侣,三载不暂离。逮兹忽相失,旦夕梦魂思。崔嵬骊山顶,宫树遥参差。只得两相望,不得长相随……官家事拘束,安得携手期。愿为云与雨,会合天之垂。”

    时间悄悄流逝,纵使二人情深,也将要分别......


    元和四年(公元809年),白居易回京升为左拾遗,但元稹当年却任职为监察御史,经常要四处办案。这一年,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三月,万物复苏,清风中伴着花香。白居易身在长安,与弟弟白行简及好友李杓直等人,游玩了大雁塔下的慈恩寺,一起饮酒叙谈。

    席间,白居易饮酒作诗,畅谈国家大事,细叙生活琐事。他忽然一阵惆怅,轻轻放下酒杯叹道:“可惜微之不在,想必现在已经到了梁州了。”随即题诗一首于壁上:“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或许,真的是心有灵犀吧,抑或是那一刻相逢之后二者从未分离吧。这一天元稹恰好是到了梁州,他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的恰恰是和李杓直、白居易等人在游曲江、慈恩寺这些地方畅游。正欢洽时,突然邮吏传呼报晓,于是怅然而醒,原来是梦一场啊!于是,元稹写诗道:“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院游。亭吏呼人排去马,所惊身在古梁州。”这可真叫奇了,这两首诗一写于长安,一写于梁州,一写居者之忆,一写行人之思,一写真事,一写梦境,但却不约而同地写在同一天,还如同当面唱和的一样,用的是一个韵!这实在不能不说是灵犀相通,心心相印了。

    元和十年正月,春风又吹拂着长安城。长安城春光融融,莺歌燕舞,风悠悠的吹,酒肆门口的旗幡有节奏的飞舞。雾雨轻轻洒落,雕的古拙的栏杆被蒙上一层湿润,而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依旧嬉笑着,喧闹着,夜里的寒气挡不住人们火热的心情。叫卖声此起彼伏,沿街的摊位周围都围满了人。画舫在湖上游,差点惊着了从上游漂下来的河灯。中唐自不必盛唐风光,但那份高贵,那份雍容,那份辉煌仍不由得让人感叹!

    就在这热闹的长安城中,白居易与元稹久别重逢,两人经常畅谈达旦,吟诗酬和。晚风吹打着脸颊,政治抱负,一心报国到人生感慨,生活琐事,无不倾诉。

    但事隔不久,元稹因为直言劝谏,触怒了宦官显贵,在那年三月被贬为通州司马。同年八月,白居易也因要求追查宰相武元衡被藩镇军阀李师道勾结宦官暗杀身亡一案,被权臣嫉恨,宪宗听信谗言,把他贬为江州司马。这是白居易一生的转折点:在此之前他以“兼济”为志,希望能做对国家人民有益的贡献;至此之后他的行事渐渐转向“独善其身”,虽仍有关怀人民的心,表现出的行动却已无过去的火花了。

    两个好友竟落到同一被贬的命运。白居易在秋风凄凄中离开长安,走的恰好是元稹不久前走过的路。诗人满腔惆怅,一路上寻找着好友留下的墨迹。

    一日他行至蓝桥驿。

    一下马,便在驿站的墙柱上发现了《西归》绝句。那是元稹在正月路过这里时写下的。诗人喃喃的念着,湿润了眼眶,往昔的回忆一拥而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百感交集之下,他提笔在《西归》的边上也写了一首绝句:

    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西风我去时。

    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带着复杂的心情离了蓝桥驿,经过商州、襄阳,白居易由汉水乘舟而行。在船上白居易经常反复吟咏元稹的诗卷,来慰藉孤独的心情。摇动的烛火静静地照着一字一句,一页又一页,轻轻地读着好友的诗,好像他便在身旁......诗卷不知不觉就翻到底了,烛火也已经燃尽,但天还是黑漆漆一片,好似只剩下了他自己。眼睛早已疼痛不堪,灯也灭了,他静静地坐在黑暗深处,迎着冷风,静静听着海浪拍打地船。途中写下这样一首诗:

    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

    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

    与此同时,暗夜中,寒风拍打着窗户,淅沥的雨悄悄潜入屋中。元稹在通州听说白居易被贬到九江,极度震惊,不顾自己病重在床,提笔给白居易写信,并赋诗一首《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不久,白居易收到了这首诗,被好友的关切之情深深感动,他在给元稹的信中写道:“‘垂死病中’这句诗,就是不相干的人看了都会感动得不忍再看,何况是我呢?到现在每次看到它,我心里还凄恻难忍。”

    元稹一收到信,便知道是白居易写来的,他激动得双手颤抖,还未拆开信就已泪眼模糊。旁边的女儿吓得哭起来,妻子闻声而来,也忙问怎么回事。元稹告诉她们,自己很少这样动情,只除在接到白居易来信的时候。为此,元稹寄诗给白居易:

    得乐天书

    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

    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

    一次,元稹又接到老朋友的诗,诗中写道:

    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

    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

    好友对自己如此情深,竟在梦中与自己相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也整天思念他,为什么就不能梦见呢?元稹十分懊恼,觉得大概是自己一来通州,就染上疟疾,至今不愈,以致神思混乱的缘故。于是也写诗一首,《酬乐天频梦微之》:

    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惟梦闲人不梦君。

    休戚相关的命运,把白居易与元稹紧紧联系在一起,他们一生交谊很深,世人称为“元白”。

      时光荏苒,一切相逢皆会分离。

      洛阳城内,二人终于又重逢了.....元稹从越州回京师时,特地去探访闲居东都的白居易,临别时,写下这样两首诗:

    君应怪我留连久,我欲与君辞别难。白头徒侣渐稀少,明日恐君无此欢。

          自识君来三度别,这回白尽老髭须。恋君不去君须会,知得后回相见无。

    吟罢这两诗,二人竟凝噎不能语,执手良久,才怅然分别。然而,这却是元、白的最后一次相见。不久,白居易就得到了元稹在武昌任所突发急病而死的噩耗。他细细地回味好友赠与他的最后两首诗,越读越觉得,这就是元稹提前写给他的临别赠言啊!

    白居易读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来信不断,倾诉心声;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心有灵犀,心心相印;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与他畅谈达旦,吟诗酬和;再也没有了......我还会梦到他吗?我只能与他在梦中相遇了吗?想着想着,泪水打湿了信纸,墨迹迅速地晕开了,他慌忙地将信纸擦干,急忙将信小心翼翼地放好。翩翩盈袖下泪如雨下......

    此后,白居易痛不欲生,在给好友的祭文中写道:“呜呼微之!始以诗交,终以诗诀,弦笔两绝,其今日乎?呜呼微之!三界之间,谁不生死,四海之内,谁无交朋?然以我尔之身,为终天之别,既往者已矣,未死者如何?……与公缘会,岂是偶然?多生以来,几离几合,既有今别,宁无后期?公虽不归,我应继往,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

    之后很多年里,一直到死,白居易都挂念着阴阳相隔的元稹,并写悼亡诗说:“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晚年的白居易,奉佛行善,将很多钱财都捐给了佛寺,他写的《修香山寺记》中道明了他的目的:“呜呼!乘此功德,安知他劫不与微之结后缘于兹土乎?因此行愿,安知他生不与微之复同游于兹寺乎?”今生纵使分别,也望来生相遇啊!

    而元稹的《寄乐天》中早就说过:“无身尚拟魂相就,身在那无梦往还。直到他生亦相觅,不能空记树中环。”

    或许,在我们不知道的下一辈子,他们又相遇了吧。他们一起游山玩水,畅谈达旦,吟诗酬和......那一刻相逢,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人生就是这么神奇。两个少年于年少时的那一刻相遇成了永远,多少次分离都断不了二人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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