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夜来的特别早,就像一个鬼魅般的幽灵,总是悄然而至,八九点的时候,夜色就已经是一团浓的化不开的墨了。幸好有月亮,阴惨惨的一点光,小区里行人很少,偶尔看见的也是瑟缩着脖子,匆匆归家。楼上的灯渐次亮了起来,推开单元门,楼道里的灯倏忽亮了起来,倒是让人心里一惊,子墨抬头看了看忽明忽暗的曲折楼道,轻轻叹了口气,怕是只有自己能听到,脖子又有些隐隐的疼,大概这就是职业病吧,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却觉得身体日渐不济,完全没有三四年前的活力和精气神。神思恍惚间走到了自己门口,大红的喜字在楼道的灯光下尤其显眼,上面的描金粉闪烁着喜庆的光芒,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一个月前,满眼的红,大红的屋子,大红的衣服,仿佛人们脸上的笑也是大红的,交替着,闪烁着,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做什么都是被人们簇拥着,在一片涨红的笑脸中完成着各种仪式,子墨甚至记不起来那天在台上他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大概不过就是相守一生之类的吧,一生呵,太漫长。直到父亲牵着她的手,子墨才感觉到了踏实的温暖,这个不善言辞却默默守护了她三十多年的男人,把手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子墨才恍然意识到,以后的路,怕是只能自己走了,于是鼻子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思绪就像这夜的魅影,飘忽而至,直到楼道的灯灭了,子墨才意识到钥匙插在锁孔里,却久久没有拧动,于是自嘲的笑了笑,难怪他总要冷嘲热讽她的多愁善感,于生活,这恐怕真的是多余的,轻剁一下脚,楼道的灯再次亮了起来,门也开了,屋里只有一点淡淡的月光,光影浮动在墙上的大红喜字上,影影绰绰的动,一点香味铺面而来,她自己选的香薰,总是试图把生活过成自己之前想象过得样子,而这些,却是他从来都不屑的,最常用的托词便是,没有钱,谈什么什么生活品质,头一两次子墨还试图分辩几句,后来说的多了,才明白,也不过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也懒的再说,大概以她现在的收入也不配谈什么生活情趣罢,却总觉得心里的那朵花,还未开放,却在悄悄的凋谢。开了灯,家里一片黄晕的光,慢慢散开,将夜的魅影逐渐挤退。放了包,墨觉得倦意四散,双腿也不知道为什么兀自隐隐的疼,打开手机,没有任何消息,倒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群,好几百条未读,子墨一般不看,通通都删掉。无意间划到了他的头像上,一堆郁郁葱葱的树,是度蜜月时拍的照片,没有人,或者他刻意把人裁掉了罢。子墨苦涩的笑笑,他的朋友圈从来没有和她有关的任何东西,也从来没有秀过恩爱撒过狗粮,唯一一次发,也只是一张电子版的结婚请柬,设置了三天可见,请柬是子墨自己做的,花了一晚上的时间选图排版,这些细小的事情他从不热衷。三天以后,唯一的一次露面机会也没有了,子墨曾经试图问过他,他只是淡淡的说,微信有领导,成年人为什么要那么幼稚,有什么可发的……只是生活从来不是那么圆满,就在子墨以为他生性冷淡的时候,却不巧看到那撒了一地的嘘寒问暖。子墨本就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曾经也觉得有情饮水饱,直到有一天无意间翻到他之前的一些照片,他有一个专门的相册,大概是写着类似于媳妇或者宝贝之类的备注,记录着他们之间的点滴,子墨看着那个女孩的笑,心里像有一把把凌冽的刀,冰冷刺骨,他知道后也只是冷冷的说:都过去了,好好赚钱吧。也许他是对的,钱才是最可靠的。豆浆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在这个空旷的屋子里尤其响亮,打断了子墨的回忆,子墨盯着里面的豆子,浮浮沉沉,聚聚散散,多像这人生呵。豆浆里有黑豆和黑芝麻,加了一点红枣,子墨条件反射地摸摸自己的头发,稀疏绵软,总是大把大把的掉,发髻线越来越高。子墨想,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就掉光了呢?看着机器里翻腾的黑色液体,粘稠而滞重,突然就想到自己十几岁的样子,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成天在肩上甩来甩去,母亲在辫尾用粉色的薄绸缠成蝴蝶结的样子,阳光下,就像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后来因为学业紧张不得不忍痛剪掉了辫子,母亲依然视若珍宝,好几次有人出高价都不舍得卖掉,还笑说,以后要给子墨当嫁妆。子墨突然很想念那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突然很想念母亲……子墨边喝豆浆边望向窗外,夜怕是更深了,对面的楼房里灯光都亮了,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都在忙着一顿丰盛的晚饭吧。突然间就觉得索然无味了,墙上大红的喜字有些让人眩晕,心里莫名的烦躁。子墨想,明天呢?明天会是怎么样?关了灯躺在床上,淡淡的月光照在那些喜庆的装饰上,倒像一只伸着爪的兽,子墨不由得裹了裹被子,耳机里隐约唱了一句歌:醉眼看人间,个个都温柔……这漫长的夜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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