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了,94岁生日的第二天中午,二月初二,万物复苏的日子,她端坐在自己房间的旧式椅子上,独自安详地走了,早晨还在门口扫地。
在这新旧交替的时节,她用大自然古老的方式为子孙祈福纳祥。
那天是周五,连绵了一个月的阴雨,第二天居然放晴了。外婆之前说:"我死了,是喜事哈,你们不要吵架啊!" 周末的葬礼没有给忙碌的子孙们增加任何麻烦,在一片祥和中送走了外婆。
跟着妈妈舅舅整理外婆的遗物,木箱里,翻出了我小时候的两条手绢,一个红五角星(当年爸爸部队拿回来的),万分感慨,40年弹指一挥间。外婆留下的零钱盒子里,舅舅拿出了一根老式银耳扒,我的心瞬间紧缩了一下。当年外婆的话还清晰地在我耳边:"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以后我死了,这个银耳扒放我嘴里哈。"30 多年前,我还只有几岁,她就跟我交代这些。我妈妈,外婆的长女,今年已经71了,不服老,常说的话是:"等我老了……""我还没老呢,以后老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有归途。外婆自幼父母双亡,两岁就作童养媳,一个还在母亲身边找奶吃的娃,顷刻间就被送到婆家寄养,不再有家回的孤儿,是如何完成心理独立,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的?
我一岁就来到外婆身边,度过了人生重要的6年。她的身影总是忙碌的,脚步总是匆匆的,言语总是很少的。中学时,我在她的照片后面写:我最亲的人。爸爸看到告诉妈妈,妈妈告诉我,忘了她说什么。
人生最温暖的记忆是外婆和我,就我们两个,3岁或者5岁?这个不重要。不知道那天其他人都去哪儿了。冬天,晚上,厨房,煤油灯昏暗的光线渲染着土灶四周,我坐在暖暖的烘笼上靠着灶沿,看着锅里热气腾腾的青菜煮豆粑,外婆正忙着给我盛,……。那个独自享有外婆的爱的时刻,我是唯一的宝贝,没有一句话,带着温度的画面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小姨比我大七岁,初中毕业,不想读书了,也没有一技之长。外婆张罗着让她去卖冰棍,小姨怕,不敢去。那个暑假,外婆心疼小女儿,忙中抽空带着小姨到附近的村里挨家挨户地叫卖,我跟在后面。
爸爸47岁意外过世,外婆70岁,心疼妈妈和我们,从没出过远门的外婆,奔波千里来照顾我们一家人,陪伴她的大女儿度过最难的日子。
我的大姨,外婆的二女儿50出头癌症去世,我不能想象作为妈妈是怎样的痛。
小舅妈40出头也癌症去世,外婆外公从此搬到小舅一起陪伴他生活。三年后,外公去世。外婆依旧照顾小舅的生活,帮助他抚养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又是10几年过去了,直到他们结婚生子。
外婆很早就伤了腰,50多岁就经常疼痛难忍,一条腿常年怕冷,70多岁以后腰慢慢弯了,背驼得很厉害。常人难以想象,她是以怎样的意志支撑到94岁,去世前几天还在给儿子做南瓜粑,菜园里还有她种的菜,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去年,妈妈去陪伴她半年,一个月前妈妈回广东,临走时,外婆给我妈包了个大红包,叫她有空再回去。
外婆走的那天,表弟车上还放着给外婆买的一块发糕,没来得及送回去;外婆交代妈妈给她棺木里垫一床旧电热毯,妈妈也忘记了;我本想五一回去看看外婆……,这一切都成了活人心中的遗憾。前天梦里,我回去老屋里照顾了外婆,满足了我自己的心愿。
对于外婆,或许她的心中也是有期待的,这一个月,有一日天晴,她爬上二楼把妈妈留下的棉袄拿出来晒了,想必是等着她再回去……。
一切都在那一刻停止了。心里留下的小小遗憾,和我们彼此的爱一起在人间流动。
村口的千年老树被圈在狭缝中,已失去了当年的风采,人生只不过百年,相比之下太过短暂,外婆这一生不苛求、不依附,靠自己的双手活出了自己的尊严,也给儿孙留下了福气。
她这一生是圆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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