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齿噙香抱膝吟

作者: 海杯子 | 来源:发表于2021-04-07 12:19 被阅读0次

       

     

          我的生活当然是婆婆妈妈的,不是自嘲,而是大实话,一点不夸张。

          “妈妈”这个身份被认定了六年了,“婆婆”这桂冠也被戴到了头上。以我这样的外地人,因买了房子,住在一群有本地户口的居民中间,被他们认可,称我为街坊,变成“婆婆”一级的人,非常不容易,这和打入敌人内部去做间谍差不多的难度。

      在这个本地老居民盘踞的小区,如果楼道里被倒了垃圾,准有老太太操着京腔,利用楼道回声演讲缺德的外地人如何如何坏。一个外地人被当作街坊真不容易,意味着本地人的楼里有人干坏事和我无关,不会再被当作嫌疑对象。混到这份上,意味着我已经正式和这里的婆婆妈妈们打成一片,感情上入了伙,所有本地婆婆妈妈的家务经验可以对我放心传授了。宝宝的外交才能功不可没,鉴于她的父母不善社交,宝宝很注意纠正自己先天遗传不足,见人特别有礼貌,老远就打招呼,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宝宝混了脸熟,我也沾了光,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但都知道我是“涵涵妈”,这就足够了。我在一个远离故乡家族的地方,刚过三十就被荣幸地评上了“奶奶”的职称,我的婆婆妈妈更加名符其实。 

      起因简单,我邻居有个“奔五”的妇人,在幼儿园工作,小孩子们习惯叫她阿姨,我就随着孩子的称呼,管她叫大姐。这大姐的儿子二十六七,去年娶亲生子,孩子大了,抱出来玩。我遇见了,大姐叫她孙子呼我为“奶奶”,呼宝宝为“姑姑”,我吓一跳,没有仔细地想过这个辈分的问题。她的儿子儿媳和我妹妹一样大,比我小不了几岁呀,我居然可以给他们当长辈了?我荣幸地有点不好意思。那大姐掰着指头细说其中的缘由,论起了“街坊辈分”。我听了只好点头默认,若让我摆出“奶奶”的慈祥样儿,摸街坊孙子的小脑袋说,哎哟,几天不见,咱大孙子又长高了,这话有点老脸皮厚,我一时还不好意思说。宝宝说什么也不当这个“姑”,哭哭啼啼地说:“我还没长大呢,我只想给小弟弟当姐姐。”自从当了这个街坊“奶奶”,我看见那街坊孙子他爸,又高又胖又黑,酷似鲁智深模样的一个大汉,已经被确定是我“大侄子”了,我忍不住要笑,为了不笑出声来,我看见他就绕道走。

      宝宝不知道这其中的好处,我入了婆婆妈妈的一伙,意味着在我这里有了生活的安全感,意味着周围布满了熟人,这些熟人可能和我日久天长地混在一条街上,白头到老。 

      我变得婆婆妈妈的另一特征是,我能在菜市场熟练地看称盘了,每天揣一把零钱复习好几遍小学二年级的加减乘除,对柴米油盐的行情津津乐道,和附近菜市场的小贩子们混得烂熟。“熟”的具体例子是,某日我骑了自行车去买包子,包子回来了,车子搁在人家铺子门口了。第二天再出门发现“车丢了”。一个月后,又想起了吃包子,又去那家包子铺。人家一见我,松口气,你可来了,快推走你的车。什么车?我以为丢了的那破车。包子铺小老板天天把我那破车早上推出去晚上又推回来,等着我来取车——折腾了整整一个月。那破车我本打算卖给收废品的,人家只肯出十块,我嫌便宜,看还能骑,就没有卖,经过这丢而又得的一折腾,我觉得它升值了。让包子铺老板白白地劳心费力一个月,容易吗?在婆婆妈妈的人眼里,它上上油,换换配件,还能接着骑个十年八年的呢。那包子铺老板,之所以没有把这破车扔到垃圾堆里,当然是把我当作和他婆婆妈妈的一伙人了。过日子的人,谁不婆婆妈妈的呀?

            婆婆妈妈的朋友们真有趣。前楼的刘奶奶,告诉我如何绣花和蒸菜团子,如何在楼角边地儿种植《红楼梦》里的西番莲和玉簪花;后楼的赵姐告诉我如何腌菜,如何腌蛋,如何炸素丸子。端午节,我想偷懒,楼下的石大妈已经给我送来一束她自家种的艾草,嘱咐我挂在门上辟邪;对面的高姨送来一大盘热腾腾的粽子让我和宝宝趁热吃!嘿咻!我偷懒的心一下子无影无踪,赶紧边吃粽子边给宝宝讲端午节的由来。还有那常常把自家小菜园的果蔬和我分享的,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看护楼下玩耍的宝宝的,衣服被子晾在外面掉了地帮我拣的……那些婆婆妈妈们,她们让我远离娘家人而享受了娘家人式的亲切关照。

      婆婆妈妈的我离不开灶下的柴米油盐。我对“口齿噙香抱膝吟”十分有体会。我在灶下“噙”的是饭菜香,油烟味。“抱膝”是常常有的,站久了厨房,腰酸就得揉揉。小时候我奶奶坐在灶下添柴,经常在闲暇功夫揉腿。现在也轮到我“抱膝”揉腿了,有时候还得砸腿,锤腿,“吟”是不会吟的,头疼脑热了哼哼给谁听呢。婆婆妈妈的人“吟”是唠叨,从前我最怕父母唠叨。但我不幸发现,最近宝宝经常堵着耳朵说我:“妈妈呀,你说一遍我就记住了,你不要以为我很笨,老是对我说重复的话了。”

      现在我对“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的箴言也有了更深体会。“一葱一世界,一蒜一天堂”,依此类推,我用厨房里的东西造出很多这等句子来,使厨间风月无边。还有比熬婆婆妈妈的职称更风花雪月的吗?酷日、大风、雪雨阻拦不了我奔向柴米油盐,一家人嗷嗷待哺,我得去谋食啊。

      越到年节,我越想念在我成长中,经历过的那些“婆婆妈妈”们。那些哺育和呵护我的女人们,有的已经不在世了,我回想起来泪眼朦胧。我如今再想得她们一句唠叨也不能了。我烦过她们,曾经盼望远离她们的婆婆妈妈。等我也变得婆婆妈妈了,才发现,是这些婆婆妈妈的细节使日子丰满着,使日子像我喜欢的那种老被面,大红大绿,花开得满满的,叶子绿得满满的,还有那报喜的鹊站在枝头闹着唱着的一张美丽图画。

            回归到这份美丽里,是多么踏实恳切的感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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