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故乡的三座老屋,是我少年,青年,壮年的见证者。
(一)消失的老屋
因为64年中留水库峻工,位于水库埝下正中央的下留村,被政府指证为务必迁徙的村子,而我的老屋如在覆巢之下的蛋,必然会支离破碎,不复存在。但生活了整整十三年,从呱呱坠地,到讶讶学语,从背着书包到本村神庙遗址到邻村大候的神庙遗址,上完了小学,再上高小,从这座老屋出出进进,用脚丈量着难以眠灭的人生足迹,以致于过了半个多世纪,虽然那座老屋也消失了半个多世纪,已找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任何的破砖残瓦。甚至站在老村遗址的田埂上,望着成片庄稼地,已辩不出老屋所在的蔡家巷,更别说那座老屋了,真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然而,这座老屋的形状,仍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在南北通向所谓大街上(两辆马车相迎,真担心能否安全通过)的中部,有一座士地庙,庙尚在,神(像)消失。庙门正对着不到百米长的蔡家巷,尽头有个佛龛,其中有个小小的双手合于胸前的土地爷,左边是蔡家的大车门,右边则是通向河埝底下比蔡家还短的小巷。大车门旁有口老井,而我家则在蔡家宅院的后墙跟下。说来是家门不幸,那个足有两座宅院大小的麦场,虽然还姓刘,但因抽大烟的大伯卖给另一家刘姓,而我家老屋就无路可出了。亏得哭成泪人的娘搬来救兵,三个舅舅出来干涉,才留我家出入一米宽不到的小路。
老屋的面积应该是撑死了3分大,一座三间从窟窿里透露出来阳光的正屋,,标准的老式士坑,外有顶着土楼的帐门,一个住4个人应该挤得慌的土坑,白天或傍晚没睡觉前,通常被子都是卷起来倚在墙角。串门的姑姑坐在土坑的溜光席上,和娘有一搭没一搭地的家长里短,娘点起煤油灯,放在拱形的糊着一层麻纸的灯孔里,让漆黑的屋内不致于伸手不见五指。身材高大的姑姑胃口特好,父亲到外搞副业不在家,坑上板架上瓦罐里的剩饭,谢拒娘再热一下的建议,用铜制的小勺一勺一勺里往嘴里灌,也没有拒绝娘递过来凉红薯,连皮也没撕,狼吞虎咽地一口一口吞到肚里。
小时候的冬天贼冷。钻进被子前学父亲把脚头用腰带扎住,把棉裤搭在脚头,把小棉袄铺在肩头,娘再用一件小褥子盖在被子上,才勉强入睡。最难捱的是起夜,接过娘递过来尿盆,浑身冻得打了个冷颤。早上起来点着煤油灯,纸糊的灯罩里冒出的黑烟,呛到鼻孔,难受的几乎打喷嚏。小心翼翼捧起小油灯,仔细地迈过门槛,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小院,走出娘用泪水争来的别人家麦场的小路,走出窄窄的蔡家巷,向北边不到200米远的学校迈去。
老屋的正房两边是南北厢房,依稀记得远门自家狗娃哥的奶奶还在南厢房住过一段。不知什么原因,哥哥到临汾钢厂上班,爹,娘和我还在北厢房住过。记得大雨连绵,爹借来一架小石磨,和娘轮流用手转动着,麦子从两扇不歇转动的小磨盘中流出,变成褐色的麦皮和雪白的面粉。
其实老屋北厢房的左侧有一合大磨子的,除戴着眼罩的小毛驴不慌不忙围着圈打转外,朦朦胧胧的我,被不耐烦的父亲扯着耳朵拉出被窝,天已麻麻亮,和父亲推着磨,娘在南厢房左侧的大椿树下,在圆形竹子编制涂上厚厚桐油的布罗里罗着面。那棵足有水桶粗的大椿树,是老屋唯一的一棵植物。冬天,树顶上有一个鸟巢,我仰脸都看到了树梢头用柴草砌成的窝,贪婪的小鸟张着粉红的小嘴,吞食着妈妈叼来的食物,一对小翅膀一闪一闪的,格外的逗人。院中的小生灵,除大椿树上的喜雀外,还有正屋中间房梁上燕窝里的一家,我真佩服这貌不惊人的燕子那锲而不舍的精神,飞到河边啄取湿泥,集成丸状,再衔回来,用残羽,小草和口液筑巢,多少次来回,多少次忙碌,尽管外面坑坑洼洼,但巢里却极为平整。尽管燕子落下的白色粪便,令人不胜其烦,但对于燕子人们还是挺喜欢的。“不吃你米,不吃你面,掏我儿子害身烂"。娘总是这样教训不安分,时而准备用竿子捅燕窝的半拉小子的我。
到了64年,整村搬迁的工程终于开始,我整整生活了13年的老屋寿终正寝,瞬间变成废墟,不久变成农田,最终消逝在视野。时光境迁,除了对已不复存在的老屋有几分眷恋外,心中也有几分庆幸,倘若老屋还在,每天走在别人麦场的小路,目睹已属于别人的麦场,在自己眼鼻下,人家按了盘石磨,开了块菜地,并防止我家鸡跑进菜园扎起一排篱笆墙,定是五味杂陈,难以言喻吧!
2021年12月24日(平安夜)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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