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水银斑驳的老旧红木镜台前,小菁认认真真梳理自己的一头秀发,也忍不住仔细打量镜中那张淡白少红的脸庞,往日最引以为骄傲的眸子虽不那么黑亮生辉,依然水水润润有几分带伤感的柔丽。双颊展示少女青春生气的光泽已失去许多,而轮廓线条还那样漂亮迷人,使她在灰蒙丧气的婚姻生活丢掉的信心又多少回来了一些。她微微地一笑,镜中女孩的妩媚使她眼角闪烁出晶莹的泪花。
小菁很久没有这样梳妆打扮了。儿子的拖累丈夫的烦扰,母亲和继父的忧伤,令她几乎无心关照自己的生活,甚至有种平庸妇人的心态,忘却了她是还未满二十岁的青春女孩。她除了买油盐柴米和给儿子看病很少上街,过着半封闭的女人生活,因为安宁镇上的长舌妇刀子嘴使她心有余悸,能躲开那些飞短流长她已暗自庆幸了。
丈夫还是小镇公子哥儿的脾气,没有工作无所事事,成天和一帮臭味相投的哥儿们泡在茶馆打牌酒店吹牛,有时还借书记老子的脸面东借钱西拉账,弄得她在家里也提心吊胆,总觉随时会有人找上门来惹麻烦。对自己过去未谙情事的青春骚动,在迷茫热情中那又刺激又痛苦的欲望诱惑下的轻易失身,她深深悔恨,每天晚上都会失眠不时有无声冷泪染湿鬓发。以前是家族中最受宠爱的女孩,如今常觉孤单无助,连疼爱她的母亲的目光也变得呆板干涩,有时母女默默相视,她内心便会发酸发颤,真想扑在妈妈怀里大哭一场。
自己选择的生活即使一百个错也不得不自己承受。过早当了母亲的小菁,还是聪明坚韧的女孩,她把儿子带到牙牙学语刚喘过点气,就开始考虑出去寻找工作自立之路的大事了。
昨晚天很闷热,王永辉碗一丢就摇着蒲扇去茶馆了,小菁洗碗收屋又给儿子洗完澡,对忧郁地望着她忙这忙那的母亲说:“妈,明天我去县城看八姨,一两年了,恐怕她还生我的气哟。”莲说:“你早该去看她嘛,小菁,你八姨那人呀,心性高傲很爱面子,其实她对我这姐姐和你这侄女都好啊。就是太好,她才不肯轻易原谅我们。你要多检讨自己的过失,莫怪八姨哟。”
小菁说:“我晓得,妈,这两年也够我想够我哭够我恨的,哪还敢怪八姨呀,只要她不厌弃我这亲侄女就万幸啰。”莲望着颜面黄白双眼少光的女儿,感叹一声不再说啥,一直笼罩着灰暗小屋的伤感气氛又浓了几分。小菁不敢给母亲透露心里的想法,怕进城后萍姨不肯帮忙又让她伤心。
阳光明亮起来,公路两旁高挺的桉树把叶子卷了起来,偶尔有小风从田野吹来也热乎乎的。走在树荫下的女孩丰润秀美,过往行人忍不住呆望她的倩影,竭力去想她是小城或者安宁镇哪家的漂亮女子。有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迎面碰上还掉转车头追她一段,直到四目相对两面通红,才得意地打个口哨飞车而去。
小城景象依旧,只是那些火爆爆杀腾腾的大幅革命标语少些了,人们神情严肃举止匆忙,好像这炎热的夏季末在蕴酿着什么重大事变。这个来自安宁小镇清纯俊丽的姑娘,被多数人视而不见,似乎他们被一些政治变故困扰着,无暇专注地去欣赏一个少女的美貌和清新了。
进入县委大院,里面的沉寂也让小菁不安,心怦跳的声响自已都能听见。她鼓足勇气走进去,并对自己说:“小菁呀,不管萍姨咋个说你骂你,都不要回嘴和动气,你本来就做错了事对不起她啊。”
萍在宽大的挂了许多锦旗奖状的县妇联办公室读文件,见到怯怯站在门口的小菁,她又诧异又惊喜,张开嘴却没叫出声。女孩还是先前那么秀美,极像刚和炜结婚时的莲,而那过早成熟的小妇人丰满体态,又令她不快。
“八姨,”小菁面庞由红而白,低下头轻轻道,“我早想来看你,又怕……就一拖再拖,我……”她说着眼里有了盈盈的泪水,强忍着才没掉下来。
萍也心头发酸眼眶泛涩,迎过来勉强笑道:“看你哟,怕啥?我又不是不通人情的母老虎。小菁,八姨是很气你,可心里头还是爱惜你啊。你哟你哟,咋个那么糊涂就跟一个混帐小子怀了娃娃哟!你那妈妈更糊涂,居然不听我的劝阻让你们成亲,以为一张婚纸就遮了百丑,其实害了我们小菁哟……”
“八姨!……”小菁哭出了声,扑在萍姨怀里任水倾泻。萍爱怜地抚摸着她的柔软黑发,热泪一涌而出,好像憋了几年的委屈和痛苦也找到了发泄口,再无须遮掩和压抑。
萍捧起小菁满是泪花的脸蛋,心痛地问:“小菁,这两年我生你们的气不睬不理,你怨不怨怪不怪八姨?”
小菁哽咽道:“不,一点儿也不,都是小菁自己不好,太让一家人失望啦……”
萍越看她越觉可怜,掏出手绢轻轻擦去她面颊上的泪水,满怀感情端详一阵,柔和地说:“小菁的心肠软了点,八姨的心肠硬了点,过去的就过去啦,你还是八姨喜欢的小菁。只是你那日子难得顺心,我也不知咋办才好哦。”
小菁有些感动,依偎在萍胸前小声地说:“八姨,我晓得自己错了,好悔……可生米煮成了熟饭,娃娃是无辜的,妈也为我受了许多委屈,我有时觉得一天比一年还难熬。”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田雁宁的文学小说《无法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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