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

1．

白茶拿出一根烟，点燃。看向苍绿色的水面

问云莳，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暧昧吗？

他不语，等她说下去

“因为想得而不敢爱”

“或者只是寂寞”

我们在这样坏的时代渴望找一人厮守，这本身就荒谬且愚蠢

她闭上眼睛，想象着他的模样

他像是阳光下晾晒的干净白衬衫

又像是一杯白开水装在白色的瓷杯里冒着袅袅的烟雾

干净，略带索然

她便叫他云莳，温柔得好像初恋的味道

我爱这些男人吗？她又一次问自己

不见得。我更想从他们身上体会到存在。生命最终只是走向虚无，

而无论如何，我用欲望抵消罪恶，我只能如此。不然我不知道要如何活

白茶抬头看他，那样干净的脸庞，年轻的眉眼

她说，我没有吓着你吧？

他忙说怎么会

是呀，没有人会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虚弱

而白茶将自己体无完肤的一面示人，她只是感受不到自己，

她宁愿把自己摔碎，让碎裂掉的灵魂获得自由

她渴望拥抱做爱

似乎她灵魂里的某一部分已离她而去

坠入潺潺东逝的流水里，缓缓下沉，落在某个再无法翻身的沙石罅隙里

2.

你知道你在玩火吗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

她垂下头似乎看到水底忽然熄灭的光

她说，我知道

美丽何其脆弱何其短暂

如果我不花光它，让我如何面对老去之后的时光

其实，我是个贪婪的人，与你相爱

那种心情就像是掺杂着沙尘的混沌水珠砸向地面

有种沉堕的快乐，轻盈的痛苦

她说，你看，水真美

她看到她的美在剥落

你看，那个人，坐在黑暗中长椅上的那个男人

他在看星空的漩涡，层层叠叠

像开出的花

迷人的黑洞在吞噬他的思想

我是希望他看到我的伤疤的

因为太苦了，我得让一个人尝到这苦

我渴望被理解与怜悯

而明明知道，是没有人可以理解、承担或怜悯她的痛苦的

他们都在阳光底下绽放

而我却在黑暗里枯萎

这个世界或许是爱太少

才无法分我丝毫

3.

白茶对他说，

快，浇盆冷水熄灭我，心脏快要受不了

我感觉自己快要死掉

她拿起他的手放到心脏位置看进他的眼里

听到了吗？它快要迸出胸腔

我借你的爱感受自己，却看到自己快要承受不了

角色太过投入，叫我如何出戏

她看到被折磨的自己

云莳用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与脖颈

她随着他的手掌轻轻附着，闭上眼睛

那一刻，她的心里充满渴望与悲伤，

她怕他看到她眼里的落寞，

又渴望他看到她的水雾弥漫快要窒息的心脏

她说关上灯好吗

这语气近乎哀求

她怕光，但这何尝又不是她这场爱里的姿态，躲在黑暗里，不见天日

他是我平凡生活里的英雄梦想

我怕我会爱上他

我便只能迅速猎捕第二个英雄

让我不至于沉溺得太深入，醒不过来

毕竟只是一场梦，不是吗

他说我想看看你的身体，他用枕头盖住她的眼睛，打开了灯。那一瞬间，她想到她被暴露在灯光下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呻吟。她觉得屈辱，却无法抵抗，因为她知道她的身体在享受这种屈辱，她用力去抓床单，以及床头的木板，她知道自己沉溺在罪与爱欲里，无法自拔。她希望自己能哭，但是一滴泪也掉不下来。她渴望他掐住她的脖颈，或者用力按住枕头，让她无法呼吸，她渴望彻底的屈辱让她忘记自身的罪孽，让她可以反抗，并最终被这罪孽杀死。

他将她的骄傲践踏，这是她允许的践踏，她像是一个受虐狂一样在窒息里体会到无法填满的爱与欲。

那天她梦见云莳用绿色叶子写了情书在人群中偷偷塞到她的手心

4.

她被笑话轻易逗笑，笑到肚子疼，直到笑出了眼泪。她看着我的眼睛说，笑到最后我已不知道自己为何发笑，但我希望那个天真的自己一直开怀大笑，就像不曾看过世界的背面……她看着我的眼睛溢满泪水

白茶与不同的人做爱

她通过上床的方式与别人建立联结

会有人真正疼惜她吗

她冷眼看着我说，

我不需要他们疼惜，我只要他们记住我

记住我的脸，我的身体，我的声音，我的伤口

然后她闭上眼睛，似乎在听外面天空的雷声轰鸣，

就像这个世界会随时轰然崩塌一般

白茶在一个下午被噩梦惊醒，醒来告诉云莳

她说，我梦到很多人在一个房间，穿着白色衣服，房间靠墙的位置有一张单人床，铺着白色的床单，一个女人躺在上面，面目凶狠，你坐在离床不远的桌子旁，低着头专注于手上的事情，可是我知道你能看到我，你是应该能够看到我的。我被那个女人扯住胳膊和头发，她想要我成为她的奴隶。而我向你求救，我记得我的眼睛充满悲戚，呼喊着你的名字，我渴望你能站起身把我救走，就像所有爱情故事里本该有的浪漫情节那样。而你始终一言不发，视而不见。我终于绝望地把所有不该有的希望扼杀，我只有自己。坐在这屋子里围观的人，坐在旁边有肌肤之亲的人都只是冷漠的旁观者，看着任人宰割的我。我的愤怒与绝望超越了我的恐惧，我反抗，并且成功。原来绝处逢生不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词，它只是绝望的人用以生存下去的借口。那不是逢生，是除了生无别条路可走的绝望之境。

这个故事的结尾是我活下来了，被奴役者成为了奴役者。如此悲哀，甚至在将醒未醒之时我仍在考虑如何报复和惩罚那个让我受尽屈辱的女人。醒来后，胸内滞郁。后来我想我的悲伤源于袖手旁观认真看戏的你和你们，源于或自愿或被逼我们终究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甚或源于这并不是结尾，而仅仅只是开始。

5.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

梦见很多人聚集在一个广场

有个声音说，回忆你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把它讲出来，再狠狠丢弃

然后唱首歌送给自己

当人群散去，地面一片狼藉。我像是中了魔咒一般钉在原地，紧紧地抱住自己，将头埋进双膝发出压抑的哭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牢牢地将我摄住，我已记不起是什么事将我的痛苦压榨出来，而我的痛苦又将我逼至无路可退的境地。没有形态无所遁形，呼吸的空气都沾染着记忆的颗粒

然后，你走过来，悄无声息地站到我的身后，你轻搂我的肩膀。我转头看想你，我想你一定看到我眼中的悲戚，像一片汪洋的海。我像个婴儿一般被丢弃在孤岛上。

生命至苦，你抱起我。我说再紧一点，我想用你温热的体温驱逐我的寒冷，渴望拥抱另一个身体让这孤独看起来华丽

你就这样抱着我，站在一片狼藉的地球表面。听我唱歌。就这样被你抱着，我便忘记了这梦的结尾

6.

心灰意冷是什么

是看着一圈一圈的光轮散开却只有满目的酸涩

是看着色彩斑斓的墙面却只看到它凹凸不平的颗粒与附着其上的灰尘

白茶问自己，我应该哭吗，可是哭不出来

她努力让自己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用牙签扎进肌肤里，疼痛让她冷静一些。她想象流血的画面。

白茶对他说，我不会是你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女人，想到这我的心内钝痛，

是那种被石块堵塞的钝重，压到我无法呼吸

她看着这个自己沉溺在痛苦里，听到一种戛然而止的碎裂声

瞬间崩溃，它是无声无色无味的

它仅仅是一个符号，用以终结你的过往

我没有办法不去想你们一起吃饭做爱，

可以在阳光底下牵着手走路

可以介绍她认识你的亲人朋友

……

而我，像是仅仅路过你的世界，逗留一时

我面目全非，你却完好如初

这本身就不公平

如果注定坠入地狱，我不想一个人死去

7.

他们走到这里，挥手道别。白茶收拢脖颈的围巾，半张脸埋在软的暖的绒线里，觉得妥帖。她在转身的刹那，眼睛失了光彩。她知道该结束了，这场暧昧上演的舞台剧。她不悲不喜，无动于衷的心像是被粉刷上层层油漆的雕塑。她停下来看头顶的月亮，在裸露的夜空下明亮的那样冰冷。一阵风起，光秃秃的马路上翻转着飘来一片萎了边缘的落叶在脚边，她捡起来放到眼前，透过残缺枯黄的脉络去看那月光，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被揉碎放了进去。在这个时刻，她站在公交站台的台阶上面目模糊，被矗立在旁边大的广告牌隐在黑暗里，她才突然想起云莳大概早已走远了吧。她回想一起走过的这些日子，便先看到了一张附着颗粒的苍白画布展开，上面交错着干枯的枝桠，深的浅的灰色褐色墨痕渗进画布的纤维织物里，如此定格，不成体统。却也正是他们这份感情的真实模样。在分别的时候连个拥抱都不配拥有。暧昧到最后只剩下你我默无声息的对峙，以及藏在其后人性的懦弱无力。这样的我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停留呢……这无根的花开到几近萎谢了再怎么浇灌也只是拖拉着死去吧。

白茶跳下台阶，顺着川流的车辆往前走，两旁的树木暗自葱郁生长着，她顾不上这些，想起当初他们深夜牵手走过的一条小路，那里有个攀援着植物，覆着青苔的幽暗潮湿的桥洞，她突然就想去那里，她记得要穿过一片长满杂草的荒地，载货的车开过去尘土飞扬。脏了鞋袜迷了双眼，不由得让她想起家乡。她在高架桥下的三岔路口便停住了脚，她突然记不起该往哪里走。而她去那里是要做什么呢，让自己记起他牵着她的手时的温度？还是他在说了这桥洞随时会坍塌之后拉住她跑出来的场景？她垂下眼睛盯着地面，有些心灰意冷。可脑子里的那些画面还在侵袭着她，她摇了摇头，却怎么也躲不开……她看到自己从桥洞底下跑出来后欢快地像个孩子，欢笑声划过长空。他们慢慢走上去，走到半道上她回头看那个桥洞好像在山坳处，暗绿森森地倚靠在那，似乎跟远处绵延的山的影子连在一起。她转过头拉住云莳的胳膊。两旁的灌木丛长得野蛮，几只流浪狗从草丛里钻出来晃了晃又钻进了草丛，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从这条幽暗寂静的小路上走到空旷马路的光亮里。

然后他松开了她的手……

“爱会消失吗？”

“会吧”

白茶眼里的光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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