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迷蒙

〈一〉雾

雨是清晨时候下的，雨点窸窸窣窣打在开水房的棚顶上，像极了鼓乐队里低调的小镲。鳞次栉比的轮廓隐现在烟雨迷蒙里，此刻心似有点儿慌乱。

我曾领略过咄咄逼人的雾景，那是在高山的堤坝上。一阵雨后，它们如同摆好阵势的军队，一步步向我靠近。而后在我眼前，化作九天神女。她露出洁白的微笑，惘若隔世。

当我神魂颠倒时，她侵蚀我的肉体。柔软得如同流水的纤手，拂过我诧异的眼神，轻柔芬芳的气息刺激我身上每一处毛孔。我像一只受惊的猫，躺在贵妇银白的衣饰里。雾未散，我摸索着道路寻找走散的同伴。也许是对迷失的恐惧，我咒骂起雾和同伴来，丑陋的话语是我未曾听到过的，而我又似乎在哪听到过这么一段对话：“为什么你总在别人后面说坏话？——因为别人已走在你的前面。”呵，多么讽刺！

〈二〉水

我已无法用文字呼唤回曾经隐藏在岁月里的人情世故。伴随着烟雨的缭绕，我后悔将薄雾打散。那是水汽凝结成的泪水，落了一天一夜。

雨无所厌倦地下，像末日之景。天上总是蕴藏了无数的水资源，待到适合的时间普降大地，滋润人间。作为人类的我，对水既爱又恨——爱的是滋润，如同沙漠里幽昧的绿洲。人类古往今来无时无刻不巴结着雨的滋润。若我是昏庸的商纣，定会以无数血肉之躯铸成百尺高台，以千吨牺牲烈酒，祭以天日，祈求牛毛般的细雨。若我是英明的唐王，那就不必登百尺高台了，上天定会为我的功绩而感动。

可我什么也不是，我也不想什么都是。为何不患上狂犬病，以之与水隔绝；为何不变成冬日里犀利的雨，细密如银针，无情地刺向广袤大地。我愿是一抹远离喧嚣的空气，有雨的滋润，有芬香的轻抚，还有适合的人呼吸着我，这便足够了。此刻，雨点凝聚起汪洋的大海，不愿躲避的人与街上的乞丐对视，水汽朦胧了镜框，于是他消失在了茫茫烟雨之中。

〈三〉迷

在雨天里走路，像是在探索一座迷宫。天地共色，到处都是浸湿的褐土。时而晕头转向，生怕雨伞突然消失；时而心惊胆战，不小心便将雨比作死神的唾液。

我看过太多同样的脸色了，以至于我无法辨清行走的方向。如何叫我不去看人脸色行事？人是脱离不了空气而存在的，哪怕是身处在一个多么崇高的地位上。

我永远也无法理解梵高，虽然我非常崇拜他。比起多数的艺术家，他终究是功成名就了。起初谁也不会料到，印象主义画派的大家，生前竟是不被人理解，他留给人们以我行我素的饭后甜点。也许是他看过太多同样的脸色了，以至于他成了一个谜，周围的生灵涂炭成了一个偌大的迷宫，新生的美在迷宫中迷失。

雨下了三天，三天里我不敢出门，害怕撞见腐臭的死亡。踌躇中一直在数滴落窗栏的雨点，心里也一直打着问号：如果滴落人间的雨迷了路，那它们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