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雪渐大，迷蒙了视线，简遥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来，打量起房间。这是一个复式房型，客厅的天花板极高，朝外的三面墙壁，自上而下全是钢化玻璃构造，极其具有开阔感。
地板、墙壁和家具以白、灰、黑三色为基调，简洁干净，纤尘不染，很符合主人本身的气质。
客厅不仅高，也很大，似乎这一层只有这一间屋子。左边是书房区，摆着高高的书架和宽大的书桌，右边是健身区，一台跑步机正对着玻璃窗。简遥禁不住想象，凌昊晨起锻炼时，能一边跑步，一边欣赏日出，真是享受啊！
开放式厨房，和客厅相连，吧台上放着一只玻璃花瓶，里面斜斜插着一支白色的百合花。见简遥盯着花看，凌昊解释道：“这是打扫卫生的阿姨放的。”
一旁还有酒柜，摆放着一瓶瓶葡萄酒。简遥好奇地观摩了一番，忍不住手痒取出一瓶罗曼尼，对凌昊说：“就用这个招待我吧。”
凌昊板着脸将冲好的热可可递到她面前：“你只能喝这个。”
客随主便。简遥只得放下罗曼尼，接过盛着热可可的马克杯。她喝了一口，只觉口感醇香细腻，随着温暖的液体流入胃里，浑身每个毛孔都舒畅起来。
凌昊示意她入座，他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问：“你才不过二十一岁吧，怎么这么好酒？”
他从不会主动问人隐私，但不知道为什么，对面前这个女孩，他总想多了解她一点。他想知道她奇奇怪怪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她的小脑袋瓜为何时而聪明时而迷糊？
简遥笑着回道：“我在国外长大，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爸妈工作很忙，就把我扔给小姨照顾。小姨那时在加州硅谷，和一帮朋友捣鼓创业，住的地方很热闹。大家一边编程，一边喝酒，有时会让我舔一下，我就这么喜欢上酒的。”
“哦，你那时多大？”
“十岁出头的样子吧。”
“你小姨可以被告上法庭了。”
“没有真喝，正式喝酒是十五岁以后。”
“那也是未成年人。对了，你说你小姨创业，做什么？”
“飞行汽车。”
“十年前就搞飞行汽车，真够超前。不过先驱通常也会成为先烈，他们现在还在做吗？”
“没有，团队早就解散了。08年雷曼事件后，他们就失去了资金来源。”
“08年。”凌昊重复了一句，神情颇为感叹，那一年全球金融海啸，对投资界的人来说，那绝对是一个无法忘记的年份。
他换了话题：“你是跟你小姨学的编程？”
简遥摇头，“她是做工艺设计的，我是跟着她那些朋友学的编程。”
原来如此。凌昊心下淡淡地想，怪不得一个本科生就有如此水平，原来是从小熏陶。他继续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医生，我妈以前是摄影师，回国后没找到工作，就当了家庭主妇。”简遥反问：“凌老师家里呢？”
“普通家庭。”凌昊淡淡回道，一幅不愿深谈的样子。
“哦，这么说，凌老师是白手起家了。”简遥环视房间，由衷赞叹：“我最佩服自己从零打拼的人了！”
凌昊微微一笑，不予评论。
等简遥把一杯热可可喝的差不多了，凌昊才问：“你说，你有事和我商量。”
他打量简遥，因为房间热，简遥脱掉了外面的风衣，她里面是一袭蓝呢连衣裙，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身。他从没见过她穿过连衣裙，可见，她对和A司人工智能技术总监见面有多看重。
“嗯。”简遥点头，“我以前曾收到过A司的offer，这次和霍尔博士见面，他想收购我的程序，力邀我加入A司，还说给我提供在职研究生的机会。”
“哦。”凌昊微微眯起眼睛：“那你接受了吗？”
“很犹豫。”简遥放下杯子，“我有些舍不得转让自己的心血。但是，他说，去世界最优秀的公司，和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一起工作，一起创造历史的瞬间，科技的未来。”她顿了一下，望着凌昊，神情真挚坦白：“不可否认，这句话打动了我。”
凌昊唇角向上弯起一抹弧度：“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曾经历过你这样的年龄，意气奋发，心怀梦想，以为凭自己的力量能够改变世界。”
简遥摇头浅笑：“我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只是想，自己能成为其中的一员也不错。”
“纵观这二十多年来的信息科技发展史，就是由几个天才，带着一群聪明的人，一起创造起来的。所以，如果你是天才，你可以成为领路人，如果你不够天才，也可以成为参与者。”凌昊语锋一转，“不过，我个人觉得，A司并不适合你。”
“为什么？”简遥问。
“我当年从MIT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去A司任职，做数据挖掘。”
简遥被彻底勾起了好奇心：“怎么样？”
凌昊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微笑：“我第一天去上班时，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入口。因为报道通知书上，告诉我的地址是一家商业银行。等好容易找进去了，才发现我的部门位于银行内部，从外面看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有A司的研发部门。”
简遥若有所思：“听说过，A司非常注重保密性。进公司，要签厚厚的保密协议，是吗？”
凌昊点头：“公司注重商业机密无可厚非。我想说的是，A司的确是创造出了世界最优秀的产品，但是，他们的文化，从来都是封闭的，保守的。他们是在改变世界，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便捷，但是，他们是在按照他们自己的方式。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垄断，通过掌握先端科技的垄断，他们控制了行业的方方面面，从硬件软件到人们的使用习惯，甚至审美观和精神世界。”
简遥细细咀嚼凌昊这一番话。他所说的，她也有这种感觉，所以她才迟迟未接受A司的offer。只是，这些模糊的直觉，不甚清晰的想法，被其他人，以如此透彻的语言讲述出来，对她来说，还是有某种震动。
她缓缓开口：“我一直在gitpub上做开源，因为喜欢那种集思广益、自由平等、无拘无束的氛围。这么说，我不适合A司。”
凌昊摇头：“如果你能接受他们的文化，融入他们之中，那么在A司工作是一件相当愉快的事情。一流的工作条件，一流的福利薪水，内部氛围非常自由，尊重个性，有时还会有种感觉：你的一个念头，能够影响无数人的生活。”
简遥笑了：“支配者的感觉。”
凌昊：“这是一种很高程度的成就感，很多聪明的人都无法拒绝这种感觉的诱惑。”
简遥：“所以他们才能招到这么多聪明的大脑，为他们的垄断帝国效力。”她把最后一口可可喝完，“A司就暂时不考虑了。其实，我昨天还遇到了一个愿意出三千万买我程序的人。”
“谁？”
“萧飞扬。”
凌昊眼底掠过一丝锋利的光芒，但神色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哦了一声。简遥有些失望，她本以为凌昊会有更加激烈的反应。
“他知道我要和霍尔见面，所以开出三千万，说不希望我的技术落入外国公司手中。”简遥继续说道。
“狭隘过时的民族主义。”凌昊轻轻嗤笑：“这个世界越来越全球化，公司的地域界限会越来越模糊，我们也在积极向外渗出，再过十年，世界经济形势会和现在大不相同，对某个公司，你可能只能说它的总部在哪，而无法界定它属于哪个国家。”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有力：“的确，目前最先端的科技大都在A国，我们想赶上，不能靠自封，而是要靠创造一个良好的科技创新环境，这其中，自由，公正，平等，开放，包容，非常重要。”
简遥有种被深深触动的感觉，她看见，说这话时，凌昊深幽的眼底闪烁着信念的光芒，犹如寒夜璀璨的星辰。
“我觉得……你和萧飞扬都是非常强的人，但是，我更欣赏，你的这种强大。”她望着凌昊，组织着合适的词语：“你曾说过，你想得到一颗有价值的种子，我想知道，现在的我是否够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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