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

李荣浩的歌曲《爸爸妈妈》里有一句歌词是这样唱的:“这是说了谢谢反而觉得亏欠的感情。” 说了谢谢反而觉得亏欠的感情，除了爸妈，还有我的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啊，今年​七十多岁了，俩人是漫长余生里从一而终的人，算是白头偕老。爷爷比奶奶大三岁，把奶奶给宠成了小孩的脾性，经常是爷爷到哪儿去，奶奶就跟到哪儿去，打情骂俏总让我们措不及防地尝狗粮。

听妈妈说，以前爷爷奶奶不喜欢小孩子，也不太爱管我和弟的。但我记忆里，爷爷对我们还是管的，而且管得很严。老房子里中间那个柱子上的马鞭，除了偶尔赛马时用，其余时间都是来鞭打我们的。不听妈妈的话，打一顿就听了;不听爷爷的话，打一顿就听了;姐弟俩吵架，打一顿就哭着和好了。稍大一点时，爷爷赶不上我们，往往是我们在前面拼命逃脱，他在后面追着追着就插着腰开始笑了。

上小学的时候，别人都住校了，我爷爷不，他搞东搞西最后带着老弟连带着我住进了男寝。别人七点半起床，我们五点起床，然后大声朗读ཀ་ཁ་ག་ང་།或a o e i u ü 或是从1数到100，别人下午五点放学，我们晚上八点放学…  我们羡慕别的同学有足够的休息时间时，别人羡慕我们每次考试拿第一第二，还羡慕我们每天早上都有酥油茶喝。那个时候我记得每天早上都有很多人从食堂打好冷饭排很长的队跟我爷爷要茶，我爷爷便一个一个地给他们倒，不够再烧。他还会给我们买福满多和旺旺雪饼，我和弟就到处炫耀，不过这导致了后来放假回来的时候别人在我们的竹筐戳了个洞，福满多和旺旺雪饼都不见了。

二年级的时候我爷爷嫌男寝太吵，也不知道他怎么说服校长的，在校园某个安静的角落里建了个小木屋，也是让我们起早贪黑。有时候爷爷回家奶奶来陪，那时是最幸福的，她基本都不管我们，我和弟像两匹脱缰的野马在校坝里奔跑:我和姐妹扮七仙女，我弟打篮球，结果就是我掉进了厕所，我弟因为抢球用小石头在李扎西同学的脑袋上开了个洞。

三四五六年级，爷爷不怎么来学校了，七大姨八大姑的孩子和我们住在了一起，像泽旺哥，贡嘎哥，泽仁尼玛哥，一旦爷爷来，就是我们的末日，不听话的挨个儿打，校长都怕他。他不来的日子里，会帮家里砍柴，会和奶奶去远牧，会捡路上的各种破烂拿去还钱给我们花……

中学里家很远，家里人强烈要求爷爷去中学陪着我们，没同意，那时候退休很久的他去竞选守庙人，他选上了，一年有7000工资，他觉得那个更有搞头，这一搞就是十多年，如果不是因为高血压，这老头七十九还住高海拔的寺庙。

这么坚持的原因，除了供佛的那颗心意外，更多的是为了我和弟弟吧，绝大部分的工资都花在了我和弟身上，可以说自记事以来，大多花费都是爷爷给的，初中高中大学，每次离开都三四千、四五千的给，爸妈就两三千。他还自费给我和弟买了镶金的九眼天珠、纯银的腰带以及红绸子的藏装。

我们不富，我和弟却过上了富家子弟的生活，花钱大手大脚，走起路来六亲不认，学习成绩直线下降，没钱了给爷爷打个电话，第二天准时出现校门口给你送钱送衣服送吃的，有时候就算没打电话也会突然出现说想我们了，那时候经常在见到爷爷的那一刻感动到泪奔而发誓以后好好学习，可转身又恢复本性继续混吃等死。

爷爷奶奶对自己有多扣呢，就是哪一件衣服哪一双鞋子看上去都有熟悉的感觉，因为那是自大你记事以来他们就在穿的衣服，不爱换也不爱洗说浪费洗衣粉，儿女为他们买的新衣服堆积如山，他们就是不穿，你说他两句，他便开始讲起道理来:我们曾今啊，不像你们现在这样丰衣足食，那时候没有鞋子穿没有裤子穿没有衣服穿所以……

老头子因为小儿子被小儿子的朋友怂恿犯罪进监狱，所以总是不让我们交很多朋友，自己的朋友却天南海北一大把;老头子总爱跟我们说只要吃饱穿暖世间就没有什么问题，自己却尝尝害怕突然离去，有时像准备好了所有的后事，有时又焦急不安。

我会觉得，有时比起爸妈，爷爷奶奶甚至更爱我们一些，爸妈抛弃我们两次:小时候两人私奔不管不顾我们几个月，后来别人高三忙得天混地暗，爸妈一个搞离家出走、一个闹自杀…惊慌失措的岁月里安抚我们的还是爷爷奶奶，从来不抛弃我们，这听起来像是说气话，但有时候我真的会这么想。

鲁迅说:“人类的悲欢并不想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这是一句哲理。邻村死了一个叫罗斯的老人，全世界的人都下山去他们家帮忙或念经，我却觉得不管我的事，音响开到最大声，跳上我的弦子舞。直到昨天，我洗碗时打碎了三个，耳边总是各种响声，到今天听到爷爷说血压230，牙疼，以为自己要死换上了新衣服的时候我才惊醒:去世的是别人的爷爷，要是我爷爷呢，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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