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沟里，仰望星空的少年

作者原创 2022.11.18

题记：

这世界，荆棘丛生，充满了邪恶与黑暗，闻到的都是腥臭。自己如同生活在臭水沟里的龙虾和黑滞泥里的泥鳅。我想冲破这重重黑暗和困难。

——14岁的张天奇这样在日记本上写到。

01.

张天奇是一名初三未毕业的学生。正值春夏交接之际，因在学校打架斗殴事件被迫停学。

严格的说：是他被殴打，导致软组织受伤和肋骨断裂，住院治疗，伤好了才接到学校停学通知。

张天奇被迫停学，他是不能理解的，自己被打还不让他参加中考考试，他很崩溃，觉得他人生没了希望。

原本他内心有个想法，就是考不上高中，他就去上技术学院类的，想着学门技术，能养活自己，今后也能凭着手艺吃饭。

没有参加中考，就没有成绩，技校也上不了，他很茫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看着被姑姑摔烂的破手机，很无奈。姑姑教训他的那些话，刺激着他的神经。

“你为啥是个这样的孩子？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管你啦。”姑姑声嘶力竭，大概是在他身上花钱带来的底气。

“我是没办法啦，你从来没消停过，拖累的我们也不好过。”姑姑总是理直气壮的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责骂他。

“要钱、要钱，家里哪里有钱？能有口饭吃就不错啦，都是些讨债鬼。”奶奶只要平时听到他们兄弟提钱就是这通数落。

张天奇每天都听着姑姑还有奶奶的责骂，内心苦闷极了，另外，还从小就饱受村里同龄人的歧视，邻居大人们的嘲讽，同学中除了赵小帅也很少有跟他玩的。

他这些年来最大的体会便是：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很多时候都怀疑自己是多余的，活得很艰难，也很无奈。

比他小3岁的弟弟张天闻，在外的处境，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在家里相比他则好许多，因为弟弟比他老实，用家里人的话说，弟弟更像他们的爸爸。

一个木讷呆板又懒惰的男人，40岁的人啦，还啃老，也不出门，更别提外出务工谋生活啦。

奶奶是一家之主，爷爷也怕她，更别说不争气的爸爸啦！奶奶每天除了骂他们，就是骂他们的爸爸，有时候也骂离家出走的妈妈。

张天奇听街坊邻居说，父亲也是在母亲因他窝囊离家出走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难怪奶奶每天骂骂咧咧，一大家子生活实际上一直很窘迫，因为除了那几亩地，没有其他外来收入，全靠姑姑接济，家里大小事也离不开姑姑操心。姑姑工作也很辛苦也很忙，还有一个不到3岁的表妹要照顾。

弟弟张天闻，就是姑姑张罗着，送到了一所由房地产开发商资助的、免费寄宿的学校读的小学，当时张天奇也是符合条件的，姑姑大概对他寄予了厚望，托人把他送到了当地城区不错的一所中学。

02.

张天奇在学校里的表现看起来还是很外向的，喜欢帮助他人，尽管别人都不喜欢他，他还有个特点就是爱接别人的话巴。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的心虚，整天虚张声势，其实就是为了得到可怜的认可和关注。

他也想像其他同学一样，穿的得体一点，以遮掩他内心的青春期带来的躁动和虚荣，佯装也是个有人爱、有人疼的孩子。

晚上放学是他最开心的时光，他会跟同学赵小帅在操场里跑上几圈，累的气喘吁吁，然后躺在塑胶跑道上仰望着星空。

他觉得生活总是勒着他的脖子，不能呼吸，只有看着这浩瀚无垠的星空，才能让他呼吸畅快，他觉得黑暗里的星空很神秘。

“赵小帅，你都没我帅，你咋叫小帅呢？”

“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咋就叫老婆饼呢？”赵小帅呛白他。

“赵小帅，你说《当幸福来敲门》里的琳达，因不能忍受养家糊口带来的压力，离家出走，离开丈夫，丢下5岁的儿子，后来看到他们的成功，她会后悔吗？她会回来吗？”

“你是不是又在想你妈妈呀？”赵小帅问他。

“你就不想你妈妈呀？你还好，你妈妈尽管跟你爸爸离婚了，她还时不时的来看看你。10年啦，我妈妈都没回来过……”

他俩一人耳朵上一只耳麦，听着流星花园里的主题曲，嘴里还哼着，接着便是一首他俩都喜欢的《星空》：

“……命运偷走如果，只留下结果，时间偷走初衷，只留下了苦衷，你来过，然后你走后，只留下星空。那一年我们望着星空，有那么多灿烂的梦，以为快乐会永久，像不变星空陪着我。猎户、天狼、织女光年外沉默……”
“当故事失去美梦，美梦失去线索，而我们失去联络，这一片无言无语星空，为什么静静看我流泪，如果你在的时候，会不会伸手拥抱我……”

张天奇喜欢地理，了解中国的大好河山，他想等他长大有了钱也出去看看，也去妈妈去过的城市……除了主科不行，他也喜欢历史，成绩能拿出手的也只有语文，他喜欢作文课，因为有老师鼓励的批语：真情实感，情感细腻。

大概他经历苦难多，也想的多的缘故吧。

他们俩也会聊班里有趣的事和有趣的人，也会打趣喜欢的女生，他跟赵小帅也会炫耀他的“巨额存款”“2150元”，这是上个暑假在夜市里打工挣的，一个晚上70元，原本都接近3000元啦，买了一个二手的手机花了700多。

寒假在酒吧里也做零工，酒吧打工时间虽不长，让他张了很多见识，是年轻人喜欢的去处，他都想着以后他也要开一个“酒吧”，因为他感觉开酒吧一定很赚钱。

在酒吧挣的钱他给自己还有弟弟买了衣服，他觉得至少夏天体恤可以买牌子的，这样就能拉近他与同学们的距离。

他计划中考后，暑假接着做，还想着去所在市区的“酒吧”去做，他已经询问过，市区里的“酒吧”服务员一个晚上能挣150元，他对市区充满了期待和向往，想着即便上了技工学校也能养活自己，还能谋今后的发展。

知道他有存款的只有赵小帅，爷爷奶奶姑姑都不知道。

张天奇的所有梦想，就在一个普通的课间破碎了。

在课间跟一个、也是特别显摆的同学，言语发生冲突，所以遭到了同学殴打，同学是学过跆拳道的，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同学都知道他们家很有钱，就是不喜欢学习，也是跟他一样第三梯队的。

张天奇也只有在嘴上的功夫，本来就瘦弱单薄的身体，被同学打倒在地，并且暴击，额头上血流不止，同学们看事情闹大，老师来了才报警处理。

姑姑这次在张天奇出事的时候花费了5万多，她也是崩溃，找天奇爸爸商量打官司，起诉天奇的同学，一家人就知道在家里打骂张天奇出气，说到找学校和对方同学家长要个说法，都蔫了。

姑姑咽不下这口气，借钱打赢了官司，尽管钱没到位，无论怎样，赢了就是希望。

然而，没能参加中考的张天奇，却陷入了新的迷茫与黑暗……觉得生活就像一张巨大的网，无论他怎样挣扎都很难摆脱出来，他只是觉得不能坐等，只能去黑暗里拼搏，于是又去了夜市打零工。

03.

夜市里的很多小吃摊主，都是熟悉张天奇的，他做事很勤快，也很会招呼人，所以尽管他未成年，大家还是很喜欢用他，还是每个晚上70元，这让他感觉自身价值的体现，也给了他人生很大的鼓舞。

爷爷奶奶，觉得张天奇现在打工非常的理所当然，这样才能不白吃饭，也不用找他们再要钱啦。

一直张罗着管理这俩兄弟的姑姑，在打完张天奇跟同学打架医疗费索赔的官司后，才有时间关注到张天奇。

她也知道张天奇没能参加中考，但是转学到这所学校的决定是她做的。

她总感觉还是要为张天奇做些什么，尽管她每天都有想掐死他的冲动，也骂过他，也动手打过他，但是还是觉得孩子可怜：妈走啦，爸也是个窝囊废，爷爷奶奶也帮不上。

于是四处奔波，想法子，这就找到了“科海计算机学校”，为了说服和强制张天奇学习“计算机”，她跟学校讲了他的境遇，还说了很多好话，同时去他打工的地方提前预支了他的工钱，教的学费。

她总感觉只有用他自己的辛苦钱才会珍惜，才会认真学，也才会学到真本领。

为了让他踏实学习，还特意跟摊主替他请了一周假，让他认真学习，先入门。然后再边打工边学习。

这大概不是张天奇想要的，这边培训班都开班啦，他没有来。

其实，也没有人问过张天奇想要什么，他有什么梦想或者想法？

这可忙坏了他姑姑，因为学费交了，于是央求学校出面，让科海学校做张天奇的工作来上培训课。

科海学校，找到了我，做一次他的心理辅导。便有了开篇的题记！

04.

跟张天奇这次“谈话”，是我们学校以及他姑姑所有当事人“爱”的接力。

初见张天奇，他170，身体显得单薄，带着初谙世、又似乎有点羞涩的微笑，在我眼里则有着无奈且苍凉的笑意，让我心酸，也让我心疼。

我以尊重，平等对待一个生命个体的姿态，跟她一起探讨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也探索进入这个繁杂世界的种种通道。

我不知道是他在黑暗里摸索了太久，已经看到了微弱的光；还是在夜市里，迎来送往的历练里，练就了挡风避雨的盔甲；又或者在凉薄的世界里生活的太久，不断流血的心已结痂。一个14岁的少年，在跟我谈社会的出世入世，竟然谈的头头是道。

我知道我的孩子们在14岁，都是在保驾护航中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大概也是另一种幸福的苦楚。但是，至少是纯粹的，简单的。

我的心一直钝疼，也有喜悦。尽管知道他14岁已经人情练达，我们谁又舍得孩子有这样痛的成长呢？

大概他从未有过这种被尊重或者充分被肯定的生命体验，他越发的对我敞开了心扉。

当然，对于他自己的身世以及目前的窘境，他都躲闪着且又小心翼翼的跟我做了他认为合理的解释。

我也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他强烈维护的脆弱如纸般的自尊心。

大概是我的和蔼，或者是我温暖且真诚的笑容，又或者是我鼓励的眼神，越发的激励了他。所以在问到他的学校生活、他的“梦想”以及他的未来时，他眼里都是光，跟我谈了很多很多，还说目前还没完全想好。

我认真的听着，也认真的记录。对他人生的规划也做了一些良好的建议，对于他目前追逐“梦想”路上遇到的困境，也力所能及的会施以援助。

最后我们俩在愉悦中度过了两个小时，能看出来他还意犹未尽，最后没想到他竟起立给我深深的鞠躬，感谢我的聆听和指引。

我满含热泪拥抱着这个少年。

他在那样一个家庭环境生活，又在那样的学校环境求学，还经历了那样的不公。

他一个14岁的少年，无依无靠，竟然不去抱怨，而是自立自强，还充满了阳光，还有这样知遇之恩的认知，我真的很喜悦也很欣慰，甚至能看到未来，他的不可限量，当然跟知识无关。

我见过很多家长，也见过很多需要帮助的孩子，唯独他给我的印象最深，触动最大。

以此篇“阴沟里仰望星空的少年”来感恩所有的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