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杜拉斯

《情人》是法国著名小说家杜拉斯晚年的一部带有自传体色彩的作品，讲述了在越南生活的法国贫穷少女和富裕的华裔少爷之间深沉而无望的爱情。“一部小说带有自传色彩，与一部自传体作品不能等同视之。杜拉斯说，《情人》是一本由不得自己写出而又舍我而去的书，它离开我的双手被送出去，此后它就是它了。”小说中对于现实生活中这样一些普遍现象既置之于具体的时间与空间条件下加以描绘，又常常从绝对的角度按不同层次给以测度，由此引出极度的痛苦、深可悲戚的情景，而运笔又偏于枯冷，激情潜于其下，悲剧内容既十分沉重又弥漫全篇，很是低沉悲伤（王道乾 前言）。

文中的我那时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父亲已然病逝，母亲拉扯着我的两个哥哥和我艰难度日。在越南我们是高贵的白人，但这不代表我们的生活是富裕的。因为没有给租田地的人送礼，母亲得到了一块在海边不能耕种的盐碱地，还要经常抵御海水的冲击。家中的生活也并非和谐安定，大哥经常欺负、恐吓、殴打我喜爱的小哥哥，小哥哥不敢反抗也反抗不过，只得默默忍受。但是母亲永远偏爱着大哥，无视我和小哥哥受到的伤痛，为此我恨透了大哥，也恨透了母亲的偏爱。母亲无视我对文学的喜爱，执意要求我通过数学教师资格会考。母亲拒绝我写小说的理由是，那种东西幼稚又没用，我却看到了母亲眼里的嫉妒。

在贫穷的生活中，在母亲对大哥的偏爱、我和小哥哥的悲戚中，我的面容光艳夺目又疲惫憔悴。在十五岁半的一天，我从沙沥坐车回西贡。我穿着磨损严重的真丝连衫裙，扎着哥哥的一条皮带，穿着镶金条带的高跟鞋，最值得注意的是，我带着一顶平檐玫瑰木色、有黑色宽饰带的男式呢帽。

“她戴了这样的帽子，那形象确乎暧昧不明，模棱两可。”

在渡船上，在那部大汽车旁边，有一辆黑色的利穆新轿车，车里有一位风度翩翩的华裔男人在看我，他就是我十五岁的情人。他是一个软弱爱哭的男人，来自中国北方抚顺，是不控制殖民地广大居民不动产的少数中国金融集团中一员。在那天，我上了那辆车，此后他开始频繁接送我。在一天下午，我逃了学校规定的休息散步，和他走进了城内南部失去的一个单间公寓。他了解我的家庭情况，也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是为了要钱，他叫我不要着急，钱会给我的。

“他说从渡河开始，他就明白了，他知道我得到第一个情人后一定会是这样，他说我爱的是爱情，他说他早就知道，至于他，他说我把他骗了，所以像我这种人，随便遇到怎样一个男人我都是要骗的。”

我的母亲一生都在为她的大儿子奔波操劳着，可是大哥好赌成性，甚至会偷仆役的钱去抽鸦片烟。他赌没了我们唯一的财产----父亲留下的房产。母亲十年省吃俭用为他买下昂布瓦斯的地产也被他一夜之间抵押出去，仅仅一夜，就把我那快要咽气的母亲输得精光。我的大哥偷亲戚的东西，偷仆役的，偷我的，甚至利用母亲的遗嘱，只为了拿钱。在他走投无路住进我家时，趁我不注意偷走了我积蓄的五万法郎。母亲死后，他也走向的山穷水尽，晚年第一次有了一个差事----一家海运保险公司的信差。这个差事，他干了十五年，最后死在了他的住房里。

我和他的关系绝非一帆风顺，可以说的上是多舛。母亲发觉我和情人的来往，为了我的名声，怕我嫁不出去，不为社会所容，母亲把我关在房间里拳打脚踢，大哥在门外叫好，小哥哥痛哭着为我求情。可是后来母亲知道他会给我钱后，默许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并请求学校允许我晚上不在宿舍住。

和我家人的会见是在堤岸请客吃饭开始的，几次晚饭的情况都是一样的，两个哥哥大吃大嚼，从不和他说话，也不正眼看他。大哥拿出压迫小哥哥的态度压迫我的情人，可是我却无法做到像帮小哥哥反抗一样帮助他反抗，只能安慰他。

我和他有时会在公寓过夜，他怕我如此年幼，一旦事情败露，他会被关进监狱。我安慰他说我能瞒住此事，实际上就算母亲知道了也没有办法，我家穷的连上诉的钱都没有，而且为了那块不能种地的盐碱地的事，母亲已经多次败诉。

他爱我，但是无法娶我。他的父亲给他安排了来自抚顺的女人成婚，而我们的关系也随着我回法国的日子越来越近而越走越远。在轮船发出第一声告别的汽笛鸣声时，我没有当着母亲和哥哥们的面为中国情人哭泣。我和他又回到了见面时的样子，我在轮船上，他在车子里看她。

“这少女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好像这次该轮到她也纵身投到海里自杀，后来，她哭了，因为她想到堤岸的那个男人，因为她一时之间无法断定她是不是曾经爱过他，是不是用她所未曾见过的爱情去爱他，因为，他已经消失于历史，就像水消失在沙中一样，因为，只是在现在，此时此刻，从投向大海的乐声中，她才发现他，找到他。就像后来通过小哥哥的死发现永恒一样。”

我一直认为我不爱他，但是在离别时刻我才意识到我对他的感情似乎就是爱。可是爱意茫茫，在命运的巨轮下我和他已然绝无可能，只得在心里回味悠远的爱意与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