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凡提,阿凡提!”“啥事?”“家里没油了,快去打一碗油回来,我要做油馕。”“死老婆子,叫喊啥。我这就去。” 阿凡提嘟嘟嚷嚷站起身,端着碗,向巴扎走去。他走得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几次停下来,想:“莫非世界真的变成了一条船,害得我走不稳当了。”端在手中的粗陶碗,变得像铅一样重。现在,即使干一件最小的活,他都得使出全身的力气。他天生瘦弱,力气小,不爱干农活,成天东游西逛,走村串巷,就成了一个逗乐者,一个耍嘴皮子的人,看来这是安拉的旨意。 巴扎上很热闹,男男女女挤成一堆,人声鼎沸,驴马嘶鸣,尘土的气味,牲口粪便的气味,烤肉抓饭的气味,南亚来的劣质化妆品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被中午强烈的阳光一搅和,把阿凡提搞得头昏脑胀,晕晕乎乎的。不时有人向他打招呼,但只是礼节性的问候,他看出了别人怜悯自己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快。再不像从前,只要他一出现,就会明星一样被团团围住:“阿凡提,讲个故事吧。”“阿凡提,讲一个最好听的。”人们崇拜他,陶醉在他的故事中,总是久久不愿离去。“当我再不能逗人发笑,就变成了一个废物。”这一点尽管让人难过,他还是能想通的。在患病隐居乡村多年之后,世道的确变了,如今挣钱做生意比听故事更重要,独自享乐代替了与人共享,慢慢地,也自然而然地,人们就把他淡忘了。 阿凡提挤到油摊子跟前。卖油的大声吆喝着,好像他的油是世上最好的。他往阿凡提的碗里装满了油,还剩了一点,便问:“阿凡提,这一点油倒在哪里呢?” 阿凡提愣了一下,身边的确没带别的器皿,他急中生智,将手里的碗翻过来,指着碗底说:“喏,就倒这里吧。”碗里的油全倒在了地上,围观的人哄笑起来。 阿凡提冲周围的人笑笑,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油摊子。他小心翼翼端着碗底那点油,像端着一件什么宝物,生怕它摔了,泼了。一路上走得很慢,花了相当于来的时候三倍的时间。刚进家门,他老婆一看便问:“怎么才打这么一点油?”阿凡提急了,连忙解释:“碗里还有呢。”他将碗又翻了过来,碗底仅有的一点油也泼在了地上。 老婆见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大骂阿凡提是苕子(傻子),是没用的货。 阿凡提站在那里,端着碗,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好几遍。突然,他大笑起来。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样笑了。他笑得弯下了腰,流出了泪,掉下了一颗牙,他笑得老婆停止了哭,傻呆呆地看着他,他笑得房子发颤,不停地摇晃,他笑得吓飞了树上的鸟,他笑得那头老驴乱踢蹄子,惊跳起来…… 第二天,阿凡提死了。据说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生命是珍贵的油,碗里碗底的,全给我泼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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