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是一个历经生死、磨练意志的地方。
多年前,我还在医院实习时候遇这样一位小姑娘。
已经不记得那是几月几号的急诊夜班了,只记得是夏天,暑假的时候。
那晚,来了一个脸色红润,活泼开朗,有说有笑的18岁女孩,并没有任何抢救指征的她,却躺在了抢救室。
翻看病例,抬头看着她如此灿烂的笑容,心头不禁一酸。
“你喝了多少农药?”
她边玩手机,好不在乎的说:
“我听说这种除草剂对人没毒,就喝了几口,半瓶左右吧。我压根就没想自杀,就是想气一下我那个不体贴的男朋友。你别说,还真有效,现在在微信上哄我来了。”
此时,她依旧充满这稚气和无畏,看来,她果然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对了,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这医院收费太贵了,我爸妈都是农民,挣钱难,况且,我已经在镇医院洗过胃了。”她突然补充说道。
没过多久,女孩的母亲就冲冲忙忙的赶到了医院。
老人家第一眼见到我就马上说:“已经洗过胃了,可以出院回家了吧?这里不到一晚上就花三千了!我们普通家庭真的负担不起。”
看来,她和女儿一样,以为只是普通的农药,并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女孩口中所说的除草剂,可是只要喝不到10ml就能致命的百草枯。
百草枯的靶器官是肺,短期内不会有大的症状出现,主要是胃黏膜灼伤引起胃痛,到后面肺的功能会越来越差,逐步纤维化,最后呼吸衰竭而死。目前还没有很好的解药,能做的只是减轻痛苦,减慢病程,从死神那里争取时间。
简单来说,根据女孩所服用的量,想活过来,那已经是不肯能的了。
当女孩的母亲终于弄明白我跟她解释的内容之后,突然跪下,拽住我的白大褂,大喊到:
“医生,求求你,你救救我女儿,就这么一个孩子,她才18岁,刚考上省城的大学,她不在了,你让我以后怎么过啊,医生,求你了,要我倾家荡产也无所谓的……”
估计是听到了我们之间的对话,原本活泼开朗的女孩也突然大哭起来,跑出来抱着她母亲。
“妈,我不想死,不是说除草剂毒不死人吗?我知道错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当晚,她们母女俩的哭声响彻整个急诊大楼……
而我,感觉那晚无比漫长,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一样。曾有很多次想安慰母女俩,可是每当来到房门口,看见她们落寞的身影,却欲言又止,除了静静地看着,似乎也没什么能了。
那对母女,不到一周就强烈要求出院回家了,或许因为经济压力,或许接受了事实,想回家好好过完最后的时光。
我最后一次见到那女孩是在她出院的两天后。
那天并不是我值班,但是我站在急救室外面可以隐约的听到:
“心电监护到位,呼叫麻醉紧急气管插管、上呼吸机、开放静脉通路、给血透打电话,请求紧急会诊……”
“病人丧失生命体征,立即心肺复苏!肾上腺素推注!”
而急救室外面,却显得异常的平静,女孩的父母相拥而立,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皱纹的沟壑加深了很多。
心肺复苏半小时后,她勉强活了过来。小女孩躺在病床上,带着呼吸机费力地呼吸着,却无法说话。
我只能看到她面部那扭曲的表情,肆虐的泪水湿了整个枕头,而她母亲只能静静地帮女儿拭擦眼角的泪珠,默不作声。

到了第二天深夜,女孩最终还是被死神牵走了,留下白发苍苍的父母两人。
随后在医院工作的那几年里,我目睹过很多临终时候的的“百草枯患者”——插着气管插管,或带着呼吸机,或全身上下挂着各种各样的管子。
无一不是靠各种仪器勉强活着,他们之中有99%都是后悔的。
有人在纸上写着:“我想活,我后悔了。”
有人病床在病床上用沙哑接近无声的声音一直喊:“我不想死:”一直喊…一直喊…直到断气。
有人使劲拽着医生的手,医生手都被拽出血印,拼命喊到:“救救我,我想活!”
有人抱着自己的亲人,直到停止呼吸。
……
百草枯,给你后悔的时间,却不给你活着的机会。
这些与自己和他人较劲的人、这些不顾生命和家庭的人,最终都自食其果,酿成悲剧,着实可怜。
作为医生的我们,在面对患者及家属的询问、指责,甚至谩骂的时候,还要继续诊治必死病人的那种无助的心痛,又有多少人能够体会?
没有哪个医生,愿意看见病人在自己手中离去;更没有哪个医生,在面对死亡时能无动于衷。那些心痛和哭泣早已酿成悱恻的故事,徘徊于医生的体内,无法散去。
作为一名医生,我以为见惯了生死,心硬如铁,但每每束手无策,却依然会暗中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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