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枯——给你漫长的悔恨时间，却不给你任何重生的机会

世间没有后悔药。好好活着！

我工作的那些年，陆续看到过10来个喝百草枯的——除了一个声带、食道严重灼伤，肾、肺不可逆损伤，伴随严重后遗症度过余生的一个人以外，几乎无一例外…

百草枯一出，寸草不生。

它的可怕之处在于，你一旦喝下，便再无回头路。

它味道普通，却没有解药，刚喝完这药，除了稍有恶心外没什么其他感觉。一开始，你没有任何不适，认为自己只不过喝了普通的农药，没什么事，你以为自己骨骼惊奇，内力雄厚，区区农药，并无大碍。但慢慢的，有些不对劲了——你呼吸似乎有些不顺，接着越来越困难，满屋子的新鲜空气你拼了命的却还是抓住不了，你痛苦你懊恼你悔恨。你努力抓着医生衣角，求生欲越来越强。再后来，你痛不欲生，但仍意识清醒，你拼命呼吸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眼看着自己、感受着自己一点点走向死亡。

这药，最大的悲剧在于，给你悔恨的时间，却不给你任何重生的机会……

“那个给我抄数学题的女孩，现在应该早已亭亭玉立了吧”

初三时，前座是一位文静温柔的女生，听课、学习。但不可貌相——她默默和一个网恋的对象在交往。

班主任一向纪律严格，“管教有方”，时不时采取一些“聪明”的方式检查学生物品，以免出现违纪。

哪些方法呢？

突击检查：让所有同学空手走出教室，然后挨个搜查，课桌里、书包里、一切可以搜的到的地方——收获很多：比如同桌的作业，比如各类小说，以及，上面我前座女生的手机。

手机并不是在女孩儿的抽屉发现的，而是她的同桌——借女孩儿的手机上课玩，这次被老师逮到了。

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机，更没有高科技的锁屏功能。班主任很快找到了他们的聊天记录。恼怒，但为维护女孩儿的颜面，班主任并未当场发火。事后，单独帮她叫到了办公室谈话。谈话内容我不知晓，而今，也再无从考证。

不久，她面无表情的回到座位，好像并未发生什么。第二天正常上课，我也以为过去了。

然而，沉默并不代表风平浪静，沉默并不意味默默接受。我太简单，也太低估了她内心的世界。

抗拒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她选择了最可怕的一种——没错，百草枯…

我不知道她到底服了多少，但后来查出来是周三所喝，然而周四、周五她还过来上的课，周六被送进了ICU，不久，离世。

错愕，哑口，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

这件事对我们学校乃至整个县城都影响极大。后来，学校组织了募捐，班主任也被辞退。从此失联，不知下落。

出殡现场那天，我看到了他的父母，父亲坐在门前，低头抽烟，面色凝重苍白，一言不发；母亲目光呆滞，失了魂一般的靠在墙边。只是听说住院的时候给女孩儿买了很多她爱吃的零食，说等病好了回家吃。然而我们去的那天，那一大堆零食就静静的堆在棺材旁边，很多，很高。

再后来，各种流言传出，亦真亦假；说班主任罪孽，当着全班同学面读女孩儿的情书。说百草枯的想法是女孩儿同桌的建议，甚至带她去买药的也是她的同桌，说从头到尾的情况她都知道……

人言可畏，人心险恶！想来内心觉得窒息。

有时在想，如果她还在，现在应该早已亭亭玉立了吧

“我至今忘不了她饱含绝望和期盼的眼神”

从医多年，见识了各种痛苦，以及在我面死去的患者，从最开始的难受恶心长期吃不下饭逐渐适应，该做什么做什么。但始终有几个病人，至今忘不了。

百草枯病人在我们这里并不常见，毕竟城市很少会使用农药，所以一直只是听闻，以及在书本上看到过一些文字，听闻很可怕罢了——直到那年我调拨到基层医院工作。

大开眼界，光是理解病人或家属的口音就得费半天劲，也看到了各种之前未见过的病。然后，也见到了我只在书本上看到过的喝百草枯的一例病人——一位30、40岁的中年农村妇女。

来的时候还在和丈夫吵吵闹闹，女儿在一旁陪着，完全看不出是个生命已步入倒计时的人。

丈夫透露，老婆因为和自己闹了点小矛盾，两人吵了起来，一气之下喝了一小杯百草枯。他说，之前老婆也经常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吓唬家里人，这次又来了，只是，他们当时还不知道，这次不一样。

当地医院的医生明显更有经验，立刻做了紧急处理：催吐、洗胃、灌肠。然后和家属谈话。

家属还完全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我也还不太相信。她家属也一副生气又不敢完全不信的样子，惊恐又质疑的拼命问我们医生“怎么会要命了呢，不是都催吐、洗过胃了么？她现在一点事都没有啊，你们别吓我们，也别想骗我们钱”

我去看患者的时候她还好像什么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和女儿一起抱怨老公的不是，完全看不出是个病人，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坐在床边只等着出院回家。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委婉的告诉她，你体内的药并没有洗干净，而你也很可能没法走着出院了——当然，后半句我并没有说。

我那会刚工作不久，还没见过如此残忍的事，我尽力抑制住内心的怜悯与可惜，尽力平静的和她说话。我并不是没有见过将死之人——相反，我见过很多，但眼下这位妇女仿佛一具活蹦乱跳的尸体，此刻还在活蹦乱跳却还不知自己根本活不过几天，我实在无法无动于衷。

第二天，病情急转直下，气急、呼吸困难、血氧饱和度大幅下降，肺部纤维化，面部蜡黄，肝、肾情况一塌糊涂。吸氧、透析、激素…各种手段都用上了，患者也从最开始强烈反对和极其不配合，破口大骂我们故意骗钱到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躺在床上，大口呼吸，拼着最后的力气拉着医生的手，祈求医生救救她：太痛苦了，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她才30多岁，她女儿还未成年……

然而没有奇迹发生，之后的几天整个病房都笼罩着死亡的气息，病人全身各个器官都无法停止的加速衰竭。最可怕的是病人意识一直很清醒。我查房时最怕查她，每次去的时候都不敢直视她，至今，我也忘不了她饱含绝望和期盼的眼神。

第八天，我为她写了死亡小结。

“带回去吧，最后的日子好好陪陪他”

同一个村子里的孩子，十六七岁，正值叛逆期，逃课、吸烟、打架、拉帮结派早已成家常便饭，父母三天打两天追，但严加管教却并不奏效，某天气急不过狠狠打了一次。赌气，跑到自家后院农具房里，找到一瓶农药，一口气喝了小半——是的，百草枯。

起初以为没事，父亲带着儿子到村里门诊部，医生看了药品：赶快送大医院。父亲这才意识到情况可能比他们想的严重。

送到我们院时还看不出孩子明显的异常，紧急处理后开始和父母谈话，对于我们，这是最艰难又残忍的告知。

孩子仍没有一丝懊恼或悔恨，又或是无知，半靠在病床上打着游戏。

我告诉父母，这种农药加之这么多剂量，除非是假药，否则没留过活口。父亲错愕惊恐，瞪大的眼睛，一下子失了神；母亲当时就奔溃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哭着求我们救救他儿子，花多少钱都要救。

症状逐渐显现，玩着手机的他开始出现不适，气急，呼吸困难，身体焦灼，情绪急躁，但没有人告诉他事态的严重性。他告诉父亲，他嘴里、胸口好像都在燃烧，很不舒服，能不能帮帮他？是不是洗胃没洗干净，要不再洗洗，太难受父亲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医生说了，没关系，洗过胃不舒服是正常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当然这都是骗他的，孩子情况越来越差，身体一点点熄灭下去。父母受不了病床上折磨痛苦的骨肉，无法控制自己的悲痛和绝望，在医院走廊外痛哭了很久很久，母亲几度昏厥，虚弱到无法行走。

那两天，孩子很乖很乖，配合医生输液治疗，和父母坐在病床头说话，好像从来没有叛逆过一样。他悔恨了，也悔改了——然而，在生命的最后几天。

他无力的告诉父亲，他很不舒服，他不想呆在医院里。他想上学，他想回家，他想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

我们劝说父母：带孩子回去吧，最后的日子好好陪陪他。

父母绝望的又一次失声痛哭。对儿子说：“走吧，乖孩子，我们回家。”

孩子已经虚弱到无法行走，被几个人抬着出的医院。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不久，离世。那天，父亲再也控制不住。

再后来，他们又有了孩子，来医院产检，是男孩。

然而在那个每家每户都企盼生个儿子的农村，夫妻俩却一脸的失望和阴郁…

传说喝百草枯的人死后坟头都不会长草

百草枯有多可怕？——传说喝百草枯的人死后坟头都不会长草。

和喝其他农药相比，洗完胃都可以出院，然而，前者等活，后者等死。

我问我朋友，百草枯是什么？他们告诉我直到二十多岁才知道这种药以及他的可怕，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农药而已

其他药物，安眠药、杀虫药洗了胃还有救，只要到医院还有生命体征，绝大部分都还可能活命；但碰了百草枯，无论进医院时是多么的活泼乱跳、体征平稳，结局几乎都是不可逆肺纤维化、呼吸困难、全身器官衰竭，死亡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喝了百草枯的病人是最最悲惨的，几乎没有一个能活命，从喝药一直到生命终结，整个过程一直意识清晰，但伴随着呼吸困难、胸口灼烧，人也越来越惊恐，求生欲越来越强，但最红几乎都呼吸衰竭而亡。

如今药物早已被禁，很多医生一生也没见过几个病患。但是，但凡见过的，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病人求生的眼神，难以忘记病人痛苦的折磨，难以忘记全家人的绝望。喝药的大多是因为夫妻吵架、赌气、威胁，无非是一些琐碎小事。但最初他们有多不在乎，最后就有多绝望。

百草枯：给你漫长的悔恨时间，却不给你任何重生的机会。

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