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或者破例,是让那些无法顺其自然的事开始的两种最有效方式。就像花姐不敢在晚上开车这事,年重九认为老仇今晚多喝点酒,花姐不得不自己开一次就好了。而至于老仇不敢在花姐面前喝酒这事,老仇认为破了例就好了,就像新鞋子只要开始沾上泥了,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所以老仇说年重九今晚有必要帮忙破一下花姐给他立下的那些规矩。互相帮忙圆个场,婚后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
仇大同声称他和花姐的婚姻是半部抗战史加半部血泪史,拿着放大镜也翻不出一篇罗曼史。
年重九笑道:“罗曼史到抗战史、再到血泪史,是一个男人爱情的演变史。这么说来,为了让男人签下婚姻中那些丧权的不平等条约,有的女人用浪漫来哄骗,有的女人用手段来镇压,但若像你这样,听到枪声就举白旗,你说你该有多亏?”
仇大同慨叹道:“被改造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而女人总是在改造完男人以后,再拼命而乐此不疲地减肥、塑型,改造自己,你说这是抽了阵什么风?”
年重九笑道:“歪理到了你嘴里,竟然如此铿锵有力。人家花姐那叫抗争岁月和生活对她的改造,谁会像你一样有着那种易驯服的、极强的可塑性?”
仇大同从副驾驶伸过手按按车喇叭,吁一口气道:“一到下班时间这条路就堵得急死人,你看前面那个红绿灯,每次绿不了半分钟,掐着长长的车流每次漏一点漏一点的,就像好好的一泡尿硬被掐成了好几段,真是不畅快。”
年重九忍不住笑道:“畅快不畅快的,又不是你在开车,你着了个什么急?”
仇大同道:“偏偏很多事,就是旁观者干着急,你就不会慌不择路或者饥不择食?”
年重九反问道:“你说哪方面?”
仇大同道:“大家都在盯着秦山河,但是看完别人再反观自己,对比一下彼此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说男人还能有哪方面?说得正经而冠冕堂皇一点就是事业和感情,说直白了就是权力和情欲,而权力本身就是就是男人的一针春药,情欲也是男人权力控制欲的一种延伸,你自己体会下我还能跟你谈哪个方面?”
年重九挂上空挡把手刹拉起,看着路口的红灯道:“有些东西就像繁星满天,无论多么光鲜美丽耀眼,也不如能温暖自己的那堆柴火。能挖到篮子里的才是菜,再好的佳肴如果不属于自己,那个锅盖你也未必能掀得开,即使吃进去也未必是那个味。死皮赖脸地乞求、横眉怒目地争抢,又能如何呢?顺其自然呗……”
仇大同道:“理是这个理儿,而实际上,当人们一旦烤上了能温暖他的那堆柴火,便想看美丽耀眼的星星,这是人性。你现在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偏偏是被动型性格,欲望藏得很深,也压制得很稳,我有时候竟觉得你像是一个苦行僧。”
年重九开车陪仇大同一起去接花姐吃晚饭,俩人乱七八糟却热火朝天地聊了一路,而接到花姐后仇大同便开始闭口不言。其实花姐属于那种感染力极强的女人,最能带动身边人的情绪,年重九常说有花姐的地方就有笑声。
“花姐吉祥。”年重九在花姐面前,永远是一副油腔滑调的模样。
“别净学老仇的德行!”花姐笑道:“九弟最近的气色真不错,春风满面、红润精神,是不是谈恋爱了?老仇就净在家里说你的花边,我真怕你又看走了眼,把你女朋友叫上一起去吃饭吧?让我好好帮你看看这块新大陆是不是盐碱地。”
仇大同插话道:“嗐!我那纯粹是给老九瞎编了一个女朋友出来。老九你别听花姐的,我那是搪塞她——你花姐也是闲着瞎张罗,号召了一群大姑娘、小媳妇给你组了一个红娘团,鬼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把你像抛售一样给卖了。”
花姐道:“我怎么瞎张罗了,女人不比你们更懂女人?”
仇大同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还不知道你交往的都是些什么类型的女人?都整天跟你一样研究着怎么管男人。得了得了,我看你还是好好歇着吧,你那张嘴能把好骡子卖成驴价钱,偏偏还操不完的心。”
花姐道:“你说话就是不中听,九弟这两年容易吗?我不操心你倒是操操心?你说这几天忙着给九弟张罗女朋友原来是骗我的?那你天天不着家是跑哪里去胡吃海喝地鬼混了?仇大同!回头这件事我需要一个严肃而详细的书面报告!”
看仇大同狡猾地冲着自己眨眼,年重九知道他平时在花姐面前没少拿自己做挡箭牌,而他们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地絮叨,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很温馨。
年重九不咸不淡地道:“老仇倒是真的关心我,不过,虽然我们还没到那个山头,你们这山歌也渐渐地唱出调来了。”
年重九把晚饭预订在时光味道,在那个喜欢的位置、在那张喜欢的餐桌,周南桃早早就做好了安排。当年重九带着仇大同和花姐到的时候,却没预料到周南桃早已经坐在那里看着一本已经翻了一半的杂志,仿佛等了许久。
仇大同和花姐见到周南桃后都是眼前一亮,年重九知道他们各自心里在想什么。
仇大同如同抓到了稻草,得意地看着花姐,那神态仿佛在说:“怎么样,没骗你吧?”而花姐果然像那种为兄弟婚事着急的姐一样,看到好姑娘就两眼放光。
周南桃就如同一个刚出锅、香气四溢的香饽饽,让仇大同和花姐俩人还没认识就各自心生喜欢。年重九心想这也是乍见之欢,等下看老仇怎么露馅,等着看花姐去运动后怎么被折腾。
年重九一边在心里暗笑,一边介绍道:“这是周南桃,时光味道的掌柜的。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的花姐……”
仇大同装着像老熟人一样,打断话抢着说:“都是朋友,就别见外了,坐吧。”
花姐拉住周南桃的手后便不舍得再放开,坐在一起仔细端详着周南桃道:“好俊俏、好气质,我路上还在想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地方能让九弟如此赞赏?我就从没见过他如此用心地夸过一个人,真是闻名不如相见。也只有妹妹这么精致的人儿才能经营出这么雅致的地方,真让人喜欢。刚才前台收手机收得好,老仇平时一回家就躺在沙发上,不是抱着手机下棋就是看新闻,整晚上话都没有一句,最烦人了。”
仇大同故意装着生气道:“别在朋友面前揭我仇大同的短。”然后向周南桃笑着点点头。
年重九却知道老仇这是在变着花样向周南桃介绍他自己,不禁为他的狡猾而暗笑,心想这个家伙也是免了一份书面的检讨。
周南桃竟也是见到仇大同和花姐后自来熟,拉着花姐的手笑道:“我们餐厅定这个规矩就是为了帮花姐改改他的毛病。”
花姐一下就笑开了花,仇大同往椅背上舒舒服服地一靠,周南桃笑容多过话语,显得大方而亲和,年重九却捧着水杯只看不说话,心中反复在想让周南桃这么快接触到自己的朋友圈是否妥当。
而仿佛周南桃偏偏具备那种让人喜欢又让人温暖的能力,晚餐也安排得很得体,很快菜就上齐了。周南桃向花姐介绍着各个菜的特色,俩人一边品尝、一边讨论味道,吃一会就停下拉着手说一会话,聊聊家常,活像分散多年后重聚的姐妹。
慢慢地花姐就忍不住开始打听周南桃的个人情况,并不停地说年重九好话,添油加醋把年重九夸成一位魅力四射的江城市年度好男人。
仇大同看年重九低着头只管吃,笑道:“真是个健啖客……你就知道吃,平时的俏皮话都回娘家了?”
年重九憋着一口气强咽进一口肉,方笑道:“你干脆直接叫我吃货得了,还说什么‘健啖客’,附庸风雅却不说好话。掌柜的要求吃饭不准看手机,而古训也说得好——食不语,你不知道吗?”
仇大同道:“呵!还搬出了古训。大家都是朋友,在一起干嘛要那么多讲究呢?你能不能跟周南桃申请一下破个规矩,以后我们再来就免了收手机吧,万一公司或朋友有急事找呢?”
年重九说:“这事儿我管不着,你得问掌柜的。”
仇大同赶紧用纸巾捂住嘴,忍住笑道:“平时净起劲地笑话我,原来你也是这德行!”
周南桃向年重九微笑着说:“我要你说。”
年重九装模作样地挠着头道:“那……还是按古训来吧,吃饭玩手机不好,毕竟……毕竟我们要尊重并照顾下这盘红烧肉的感受。”
仇大同道:“啊?哈!这盘红烧肉?它有什么感受?”
年重九道:“它从冰箱走来,又向油锅走去,经历了那些所谓的人间冷暖,冰与火的淬炼让它不得已成熟了起来。但其实它是一盘仍然有点点害羞的红烧肉,而且感情丰富、并且感情非常细腻。很多人在开餐前喜欢拿着手机对着它不停地拍照,发到朋友圈、微博上,把它强行示众,完全没有考虑它会不会害羞;开饭后却只顾着玩手机,看都不再看它一眼,又有没有考虑到它会失落?如果你是这盘红烧肉,你受得了这种乍见之欢和久处之厌吗?就是这样一盘经历了冰火淬炼、人间冷暖的红烧肉,我们还忍心让它再次忍受这种过热和过冷的感情暴力吗?”
仇大同笑道:“有点意思。那你刚才不说话又是因为什么呢?你别找了,这桌上没有猪耳朵这道菜,来吧,继续编……”
年重九夹起一片酥脆的烤鸭放在小面饼上,加上细细的黄瓜条、抹上甜面酱卷起来递给仇大同,然后眨着眼笑眯眯地对仇大同说:“我刚才在格物致知。”
仇大同接过来一口吞掉,道:“格了个什么物,致了个什么知?跟你不说话有关系吗?来嘛来嘛……让我听听你怎么编。”
年重九拿个牙签咬在嘴里,道:“你看这只烤鸭,味道可以说是顶呱呱,可惜它已经不能呱呱叫了。可能它原本是一只快乐的、积极的、爱唱歌的小鸭子,平时优哉游哉地在水中嬉戏玩耍,捉着泥鳅,唱着洪湖水浪打浪……但是突然有一天,它被扒光了毛赶上了架,被硬生生烤熟了上到餐桌做了主菜,这很有可能不是他的理想。虽然它换了一个环境,但看到大家热热闹闹地围着它,会让它的内心再次鲜活荡漾起来,但是原有一副好嗓子的它却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多少会让它带着点焦脆的火气,这可能就是它外焦里嫩的原因。”
周南桃和花姐对年重九这些胡编乱造的玩笑话莫名其妙,仇大同却听得直笑,道:“你这两番话,一番像是申诉、一番像是抱怨,你觉得自己像红烧肉或者烤鸭?我却觉得,你的思维如一群野马那般混乱又奔放,你的人如一匹野马那般桀骜难驯。”
周南桃道:“原来骆驼先生还有一半野马性子。”
仇大同道:“骆驼先生?太形象了!太了解老九了!他确实是这样一人,一个待解救的苦行僧。”
仇大同向年重九使着眼色,笑道:“其实他平时也倜傥潇洒,估计这几天运动量比较大,需要补充体能,现在应该也吃得差不多了,你倒是说话呀!”
年重九摸摸肚子笑着对周南桃道:“是差不多饱了,今天饭菜安排得这么好,我怕是又要胖了,等会要去运动一下,释放点热量才行。前几天你陪我运动的效果挺好的,哎!我也是,吃多点东西就要长肉,你要不要去做会儿瑜伽?也可以顺便教教花姐。”
花姐果然来了兴致,对周南桃说:“妹妹喜欢做瑜伽吗?我正想没事时学一学,再参加下一些锻炼减减肥呢。我结婚以后身材就开始走样,老仇回家都懒得看我了。”
周南桃道:“花姐身材好着呢。我近期事情少,就经常去运动,早晨在江边跑跑步,隔天去我表妹的健身房做下瑜伽,偶尔也去爬爬山。花姐愿意一起那太好了,我也有伴儿了。”
仇大同开心地一巴掌拍在年重九大腿上,道:“太好了!这顿饭是我请,以此恭喜你们三个,都算是有伴儿了。”
周南桃却道:“大家以后相聚的机会还很多,这次聚餐是我和年重九请你跟花姐的。”
花姐与周南桃一见如故,饭后仍然意犹未尽,又相约去逛街。路上仇大同偷偷对年重九说:“你看,男人一旦有了女人就开始忽略兄弟,女人一旦有了女人结成闺蜜便开始忽略男人。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女人永远比男人受欢迎。”
年重九却对仇大同道:“看样子你是快要解放了,我却有可能要把简单的生活过复杂了。”
仇大同沉默着斟酌了半天,支支吾吾地道:“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你花姐就是莽撞,前一阵她一直在张罗着给你找对象,我就不想让她操心——因为我有种感觉,上次在桃花坡吃饭时见过的那个孙慕卿……哎!这些事也怪不得你、也由不得你。”
仇大同叹着气拍拍年重九肩膀道:“圣人说‘物来顺应’,怪不得你路上说顺其自然。”
年重九说:“圣人还说‘当时不杂’,不专心就复杂了。我跟你就不打哈哈,实话讲,这个周南桃也让我隐约有点无法自制的感觉。你不是说女人有了闺蜜就会忽略男人嘛,让花姐多去跟她跑跑步、做做瑜伽,我需要平静一下。突然的感情经常来势汹汹,就像是一个漩涡,真把自己稀里糊涂地搭进去就麻烦了。”
仇大同看着远处一见如故的俩女人,道:“那你真是找错了清闲,你花姐就怕天下无事,而且我估计她会投周南桃一票。”
年重九道:“恐怕不止花姐,还有郑子衿,她应该也没少帮我在周南桃面前下功夫。对了,周南桃是郑子衿的表姐。”
仇大同对年重九道:“你人缘倒是好……”
果然一起逛了没多久,花姐就当着周南桃的面,拍着年重九肩膀交代道:“真是相见恨晚,周南桃真是个好姑娘,九弟你要好好表现,对人家好点!懂吗?”
见周南桃大大方方地看着自己微笑,年重九不咸不淡地笑道:“花姐说哪里去了?我对谁不好嘛,再说了,难道我不好吗?”
花姐揽着年重九的肩膀闪到一边,低声说:“还是不是男人啊!我看得出人家这姑娘不错,对你也有意思。明天开始我就天天找她去运动,我帮你看着她、顺便作进一步考察。你笨啊!好姑娘很抢手的!你一定要抓紧机会!但是有我在她身边帮你,你就等着看你花姐的吧。”
仇大同趁机留在周南桃身边不停地嘀咕,好像在交代什么,又看着花姐的背影对年重九做着鬼脸。
年重九拍拍自己脑袋,心想,这个家伙,真是人已沧桑、心仍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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