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老先生说:“昆明有石榴酒,乃以石榴米于白酒中泡成,酒色透明,略带浅红,稍有甜味,仍极香烈。”
香烈的石榴酒没见过也没尝过,皆因本地不出好石榴。本地石榴味涩且个头小,当水果是没有市场的,就如老先生说他小时吃石榴“觉得吃得一嘴籽儿,而吮不出多少味道”,真是“所得不偿劳”。
本地石榴唯有那红艳艳的石榴花能让人高看上几眼。
旧时外婆家的门外种有一棵石榴。前些年回乡的时候,特地去绕了一下。只见木门依旧,旧式的铁栓上如常挂着一把旧铜锁。在门边火红火红的石榴花掩映下,在左右前后的新房包围掩映下,那木门,那旧铜锁便显得格外的落寞。
记忆中的外婆,矮小、苍白、瘦弱、纤细。头上永远的在脑后扎起的小发髻,身上永远或蓝或黑的粗布斜襟衣裤,脚上永远的黑布鞋。而外婆面上对着我们永远也不会变的是晶亮的眼睛和慈祥的笑。
因为母亲喜欢禾虫的滋味,总是说它又鲜又香,于是外婆便每年都会带禾虫过来。但新鲜禾虫储藏不易,外婆便把禾虫制成酱。
一层禾虫一层盐的方式腌制,生晒发酵,入坛密封,放于阴凉处制成禾虫酱,也可以将生鲜禾虫洗净晾干,拌好盐,放到陶坛中,密封腌一段时间,便自然成酱。加上陈皮丝和五花肉一蒸,随便用筷子一点,扒上一口白饭,便是无上的美味。
当年的交通并不便利,外婆要过来母亲这里,必须先步行半小时出村,再到镇上车站,再转两次车,又进入步行一个多小时,经历大半天,才会辗转到了我们家。
外婆不会说广州话,只会浓重的家乡话,我们也只会听乡音,但却不会说。于是,在外人看来,外婆和我总是“鸡同鸭讲”,各在说各的。但其实,这并不妨碍我与外婆之间的交流。外婆说什么,我都听得懂,而我说什么,外婆也懂得。
每逢外婆上来江门,在我家逗留的时候。白天,我便拉着外婆在外面到处地乱逛,累了,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坐着,看看天,看看街道,看看来来往往的人。外婆的话不多,外婆很温柔,外婆的手很暖。
一次和外婆外出途中,途经某处高墙外,看见有伸出的枝丫上结满了石榴,引人垂涎。年少不经事的我,非吵着要外婆摘一个。
外婆瘦弱,墙高树高,任她如何伸手跳跃也无法满足。外婆心急,便脱下脚上胶鞋往枝上掷去。果虽应声而落,而外婆的鞋却也无影无踪。外婆拾起果子递与我,望望高墙,望望光脚,再望望心满意足的我,竟忍不住大笑。
如今,外婆已不在,外婆屋门前的石榴花也已蒙上灰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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