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不唐捐，庶几无愧

昨天说到编辑和作者的关系，意外收到很多小伙伴的回复，其中尤以思源兄的回复，最有意思:

想起谢梦遥写的一段，关于改稿，很难想象谢梦遥也能被人“降服”：

“我入行第一家媒体是《财经天下》，经常合作的编辑张厚是个很严肃的中年男人。（其实只比我大一岁，为什么我要说中年男人？）记忆中，每次我交稿给他，他都会若有所思地说，这个开头已经很不错了，但我总感觉你能写出更好的，再想想。我坚决地说不可能。

“你能写出来的。”“我真不行。”“你再想想，你再想想。”他总是不紧不慢地说。张厚真是一个噩梦一样的存在。（后来他也会跟别人说我是他的噩梦，说我把他都整出抑郁症了，这是改稿阶段我们因各自坚持而发生的事，以后再表。）

至少我的记忆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和他争辩，争辩失败，回去老老实实地改稿。那么就拼命地压榨自己，冷水冲脸，喝酒找灵感，在微博上喊打败同题，站在楼顶向全世界喊我是最棒的——这我有点夸张了，最后我会交给他一个更好的开头。”

我做记者的时候，最怵的就是编辑，这些编辑都是媒体老兵，眼睛毒得很，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毛病，能把你虐得死去活来。

为了应付编辑，我用了很多办法，比如一个稿子写两个版本，心里想着，你再刁钻，总得选一个吧，后来发现，这招好使，就好比你问这个稿子好不好，还不如问你选这个版本还是那个版本。

我经常见到一个很牛的记者跟编辑吵架，吵得天翻地覆慨而慷，就差打起来了，关键是两人吵架全程在飚专业术语，完全是一场巅峰对决，看得我们几个实习生目瞪口呆，默默做功课去也——敢跟编辑吵架，那得是有资本的。

我是几个实习生里最早一个上杂志封面稿的。那个时候一般都是写稿几年的老记者才能上封面，我一个毛还没长全的黄毛小儿竟然上了封面，一下子成了杂志社的风云人物。我内心窃喜的同时也清楚，那是因为带我的编辑给的选题好。遇到一个好编辑，是作者的福分。这个编辑，也是唯一一个敢在选题会上跟总编拍桌子的，为啥，无非就是因为她有实力。那个时候报社杂志社，编辑记者都是横着走，做销售的哪怕拉来再多广告，见到这些名记名编也得绕道走。没办法，在那个年代，一个好记者好编辑，那是杂志社的门面，都得供着，稍不如意人就“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所以那个时候真的是媒体的黄金时代，那些牛哄哄的编辑穿着拖鞋抽着烟，在编辑部里为几个选题吵得面红耳赤，多少好作品都是在这样的烟熏雾绕、口水横飞中诞生的。此景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在纸媒的时候，吵架都是专业对专业。但是到了新媒体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新媒体的老板，大都不懂媒体，利益是唯一导向。这个时候，编辑跟老板吵架，往往都是鸡同鸭讲，这个架越吵越憋屈，越吵越孤独。就越发怀念当初在编辑部里吵架的日子。

在纸媒的时候，总会有资深的编辑给我们指导选题，资深的记者带着我们跑会，挖有价值的料，有条不紊。到了新媒体，大家都是坐在屋里编稿子，人人都是闭门造车的编辑，再也没有新闻记者，只有旧闻编辑。新闻的专业主义在不断丧失。

之后我创立砍柴书院，成立编辑部，尽可能地按照我在纸媒时前辈教给我的，我一点点去教给新来的编辑们。尽管不再可能有新闻调查，不再有深入一线，不再有现场主义，但我尽可能地告诉编辑和作者，尽可能地严谨，尽可能地挖掘一手素材，尽可能写对读者有价值的内容，尽可能地专业主义。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初带我的编辑跟我说的那句话，功不唐捐，庶几无愧，越理想越现实，越现实越理想。

这几句话，我会铭记一辈子。这几句话，我也想给我们的编辑，唠叨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