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城环城路少年都想要顶漂亮的军帽,但“搞帽行动”失败后,汽修厂“少年队”的“肥飙”等人并未死心。
春日的一个晚饭后,我被“瘦猴”通知去停车坪“开会”。
之前,我跟你们说过汽修厂的停车坪,停满了报废的各种汽车,是个旧汽车的“坟场”,却是孩子们玩耍的天堂。几乎所有环城路的孩子都觊觎这块“金银岛”式的宝藏乐园,却被“肥飙”和他的跟班牢牢地把控着。如果你被“肥飙”邀请进入停车坪,就说明你已经真正被汽修厂“少年队”所接纳了。
但在走去停车坪的我,却并不高兴。
果然,在一辆破旧东风卡车顶上,对着虚黑的夜空,我们抽完了一支烟后,肥飙说出了,他的新计划。
目标是树屋的老皮,就是那个可怜的没人搭理的老头。肥飙说,他床下的檀木箱子里,有顶“新崭崭”的海军帽。
“你那么晓得的?”我问道。
“闭嘴。”肥飙“啪”得就是给我一耳光,“你只讲你愿不愿意去,就可以了。”
我委屈地看着大家,只得点头。
行动的那天下午,我负责去敲门。
老皮出来,开了门,“搞什么卵,小鸡巴。”
“老鸡巴,有你的信咧。”
“什么信。”
“邮差送来的信。”我回头指着家属区大梧桐树下那个戴着漂亮邮差帽的瘦高邮差。
“哦。”老皮看到邮差,就像是被磁铁吸了的铁钉一样,不由自主地往外走。我也跟着他走,然后一回头,我就看到“猴子”,溜进了老皮的屋子。
看着老皮走远了,我赶紧就跑到一个树下躲了起来。
那边,老皮和邮差看样子吵了起来,然后他突然回头来找我。我吓得直往树后缩。
没有看见我之后,老皮骂骂咧咧地走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看到老皮屋子里没动静,我连忙跑去了停车坪,那是少年队的“大本营”,破旧的东风卡车顶棚。
老远就看见,肥飙和猴子他们在车顶棚坐着,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看见我来了,四五个人都站了起来。
“东西搞到了吗?”站在下面,我冲着他们大声地喊道。
肥飙看着我,然后又看了看大家,他蠢肥的身躯几乎都要把我罩住,他怪笑着朝我摇了摇手,示意我走得更近些。我不知所以,朝车下走来,这时车上的这几人突然脱下裤子,露出鸡巴,朝我尿了下来,“叛徒车大基,吃屎吧。”尽管,他们拉出来的是尿。
我吓得直往后跳,然后愤怒地捡起地上的石头,螺丝等东西,就往上扔,“你妈啦个逼,你妈啦个逼!”
这时候,车顶上的少年队一齐往下跳,朝我扑来。我见势不好,扭头就跑。
很快,我就被他们扑倒在地,拳头七七八八地就砸在身上,还夹杂着乱骂。
我也大骂,“狗日的肥飙,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做了,你搞什么卵。”
几人打累了,然后坐下,抽烟,边抽边说出缘由。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老皮回去的时候,径自奔朝床底的箱子。
当时,还没得手的“猴子”还没有来得及退出屋子,躲在柜子后面,听到了老皮的骂声,“小杂种,车大基,连老子都敢骗!”然后,有骂了费飙胖子(肥飙),侯波(猴子),田鸡(田济)等,每一个少年队的伢儿都被问候到了母亲。
“就这样,我就是叛徒?”我哇哇大叫,“老皮猜的啊!傻子也猜得到我不是一个人在搞,好不好?”
大家一听,才不做声,只是闷着抽烟。
肥飙朝“田鸡”使了个眼色,田鸡摸出根皱巴巴的白沙烟,递了过来。我一把打丢了田鸡的手里的烟,一扭头,爬上了车顶,脱下裤子,众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然后纷纷往后退,我朝他们尿了起来,他们乐呵呵地看着我,然后一起大声而有节奏地喊道:
“大基,大基,有根大基;大基,大基,有根大基;大基,大基,有根大基!”
看着阳光在尿迹里,闪出五颜六色来,每个人都印在尿水里,我的眼泪和笑声一起迸发了出来。
果然,事情没有完,当天晚上,老皮上门把每个伢儿都告发了一顿,有的挨了打,有的受了骂,有的父母也不管。而唯一没有上我家的门。第二天,我还在想,是不是我厂长父亲的余威吓到了老皮,让他不敢上门告状。
总之,少年队对我就更加怀疑了。
直到那天,老皮上门来了。
那时候的门是没有猫眼的,我打开门,才看到老皮,吓得直哆嗦。
“你屋老头,到屋吗?”老皮一张老脸笑得稀烂。
我哆嗦着没敢说话。
这时,我妈妈走来了,“找老车,什么事?”然后朝我脑壳一掰,“滚,回屋去。”我赶紧灰溜溜地钻回自己屋去。
贴着门偷听他们讲话,很快,老皮走了。
“老皮,什么事?”我问厨房的老妈。
“滚!”那时候,正是更年期的老妈每天都像是吃了爆竹的母老虎。
那天,我一直惴惴不安,直到夜里八九点钟,我才明白是什么事情。
老皮扶着一辆脏兮兮,满是黄泥巴的车,又出现在我家门口。
“老车,不好意思。”老皮看着开门的老爸,有点不好意思,“把你的车弄脏了。”
“没事。回头洗哈,就好了。”老爸大气地摆摆手,“进屋,烧颗烟?”
“不!不早了,不耽误你休息了。”老皮说完,走了。
看着老皮走了,我才松口气:原来,老皮借了我家凤凰牌自行车,骑去了乡下一天,说是走亲戚。
“哪个亲戚会理他咯。”老妈骂道,“老狗日的,把车搞成这样。”
“讲什么卵,莫讲了咯!”老爸骂道,“谁让你借他的!”
两人又开始了一日一大吵,我却欣慰回身上床睡觉。
事情过了几天后,肥飙他们又找到我,递给我一张红票子。
“干什么?”
“去陈妈家,买一条白沙来。”
我一摸钱,妈的,假的。
“不去。”我把钱扔回给肥飙。
“胆小鬼。”肥飙把钱扔给了“猴子”,“你去。”
猴子笑了,“好吧,买到了一半烟归我。”
肥飙笑了,“行。”
我看了看猴子,一把抢过,“我去。”
大家又笑了,又齐声喊: “大基,大基,有根大基;大基,大基,有根大基;大基,大基,有根大基!”
“日你们屋里娘。老子买到了,不要烟,烟都给你们,你们以后,谁再喊,大基,大基,有根大基,老子烧他屋。”
大家都停了下来,看着我。肥飙一扔烟头,“好!”
大家看着肥飙,也说:“好!”
陈妈是个寡妇,带着个三四岁的孩子,她的杂货铺在一楼,平时什么都买,很多人看着眼红,但又可怜陈妈没有工作,于是家属区的人都随着她。
我走了进去,里面没人,我喊了声,“有人吗?买烟咧。”
这时,一个老头的脸从柜台下露了出来。
“车厂长的公子哥来消费了?”
我日,是老皮,他怎么在这里?
“你搞什么卵?”
“老子买东西啊!”
“陈妈咧?”
“陈妈,什么陈妈?我就是陈妈,老子买烟!”老皮坏笑道。
“不买了。”我一慌,扭头就走。
“怎么不买了?”老皮说,“你手里不是有钱吗?买多少!”
“买一条!”我转过身,晃晃走里的钱。
老皮从柜台下,拿出一条烟来,扔在玻璃板上。我一把拿过,把手里钱一扔,扭头就走。
“小杂种,想日弄老子?”老皮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另一只捏着那张假钱。
我把手里的香烟朝老皮的树皮式的烂脸扔去,然后猛得往后一坐,整个身子都往下坠,老皮“哎呀”一声,支撑不住,手便滑脱了。
还等什么?我回身撒腿,夺门而出。
“小杂种,还想跑。”这时候,老皮一脚高一脚低地追了出来。
“快跑~!”我冲操场上的大伙喊道,肥飙他们看着老皮来了,四下就躲。
这时,从家属区外,那个瘦高的邮差恰好骑车过来了,见到跑开的伢儿,躲闪不及,扭扭晃晃地就朝臭水沟这边撞来。
“哐”的一声,邮差的车眼看就撞在了老皮身上,老皮身子一闪,邮差车擦身而过,撞到了电线杆子上,而这边老皮也没站住,脚底下一滑,溜到臭水沟里去了。
我急忙走去一看,老皮像一张烂羊皮趴在臭水沟了,只露出后脑勺。
我们没敢回头,四下全散了。跑走的时候, 我注意到了邮差慌慌张张地,也朝沟里望去,然后踩着单车,像是个屁股着火的老母鸡似的消失了。
那一晚,我都没敢跟爸妈说话,很早就睡了,可是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老皮嬉笑的脸,和他朝我跑来一瘸一拐的身影,还夹杂着他含糊不清的骂声,“小杂种 ,小杂种。”
而我被他硬抓住的左手,似乎跟中毒式的火辣辣的疼,烧得我一晚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老皮还躺在水沟里吗?他肯定会爬起来的。为什么他不来找我们?我们每个人住哪里,他还不知道吗?
我胡思乱想了好久,终于昏睡了过去。
之后,第二天,我都惶惶不可终日,直到快放学的时候,才碰到“猴子”,他跟我说,老皮没事,他中午的时候,偷偷跑去看了,老皮还在家里烧水喝茶,只是行动有些不便罢了。
“估计给摔傻了。”猴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这老鸡巴,本来脑子,就有问题。”
然后,我不做声。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
之后,一周我都没有再和肥飙他们来往。他们也没有再理会我。
我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来了,那天晚上,快吃完饭的时候,老爸看着我,突然说,“大基,这个给你。”
一顶漂亮的蓝色军帽扔在饭桌上。
我一把抢了过来,喜不自胜,“你买的?”
是海军帽。
“不是。”老爸点了根烟,“你叔公送的。”
叔公?什么叔公。我摸着帽子,迷惑地看着他。
“小杂种。”他乱骂道,“你叔公都不知道,就是老皮。”
老皮?!我亲戚?叔公?
刚搬到汽修厂宿舍楼来的时候,老爸就告诉我,家属区里有户人家是我的亲戚。
至于具体是谁,我并不知道。那时候,我才10岁,我跟着我父亲来到环城路的汽修厂。老爸是被市轻工业局调动,才来。原来老皮是我爷爷的弟弟。
“老皮死了。”老爸叹了口气。
我吓了一跳。
原来,三天前,三栋一楼杂货铺的陈妈的一只公鸡不见了,陈妈骂骂咧咧地到处找,找到了臭水沟梧桐树屋的老皮那里,敲了半天门,不见老皮应声。
陈妈想起平日里,老皮的种种怪异,便怀疑是老皮偷了鸡,推门进去,只见老皮倒在厨房,不能动弹。陈妈怪叫几声,叫来了厂里医务室的人和厂领导,才发现老皮早就死了多日。送到殡仪馆,法医看过,才确定是突发脑溢血死亡的。老皮没有什么家人和亲戚,遗物都交给厂里唯一亲戚老爸来处理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顶海军帽吗?”老爸笑着看我。
听完,我放下碗,拿起蓝色海军帽,走到屋里,对着穿衣镜,把帽子戴上,我看着镜子里的我,镜子里的我,举起左手,扶了扶我帅气的帽沿,“大基,大基,有根….."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