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

一

5月的南方，太阳已显出毒辣，晒得人人眯眼，世界在清晰与模糊两态里不停切换。扬州一小区里，两名搬家工人正上上下下地忙碌着。302的蔡阿姨听到楼道里的动静，开门查看，见隔壁好几年无人居住的房子大开着门，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家具被陆陆续续搬进去。

见有新邻居来，蔡阿姨迫不及待地想去打个招呼，正好王叔从屋里出来，“你好啊新邻居，我住你们隔壁，我姓蔡，这个屋子空了两三年了，现在终于有人住了。哎，邻居，你们哪里来的啊？”王叔见邻居这么热情，面露喜色地答道:“你好，我姓王，和爱人从南京过来的。”“哎哟，这大下午热得很，电梯又刚巧坏了，辛苦你们了。”“我们倒不怎么累，主要是辛苦搬家工人了。”“哎，你爱人呢？”“她在里面打扫呢。”“你们孩子没有过来帮忙丫？”老王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爱人大呼自己的名字，于是冲邻居点头致歉，应声进了屋。

“在干嘛呢？也不知道过来帮帮忙。”王阿姨责问道。“邻居跟我打招呼，说了两句。”说完盯着妻子出神。王阿姨低头擦桌椅，抬头发现丈夫在发呆，一条毛巾扔过去，“还站着干什么，快帮帮忙丫。”王叔轻声一笑，弯腰打扫。房子是二手的，装修过，收拾起来也不算特别费力，忙到天黑也算收拾得差不多了。劳累了一天，王叔随便做了点儿吃的，两人吃完就早早洗漱休息了。

第二天王叔5点多就起床去菜市场买菜，这个地方他熟，小时候这附近的街道都玩遍了。回来的时候见妻子还睡得很香，倚在门边凝视，愁容里夹杂着些许喜悦，妻子微微翻身才想起来去厨房做早餐。待王阿姨醒来，发现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喝了一口粥，温度刚刚好，不凉不热。以前都是王阿姨做饭，这两年王叔反过来悉心照顾王阿姨，忙里忙外头发都白了不少。其中原因王叔现在一点不想提及，只希望妻子每日都能过得开心。

二

“叮咚”，上午9点多，蔡阿姨就去301敲门，开门的是王阿姨。“邻居啊，今天中午你们到我家吃饭吧。”蔡阿姨话音刚落，王阿姨连声道谢:“谢谢，谢谢啊，不用了，我们家老王今天一早就买好了菜了。”“那有什么关系嘛，放冰箱里不会坏的，你们刚来，作为邻居，就当我们是尽地主之谊嘛。”“真的不用，不麻烦你们了。”“我们家人也不多，就三个，加你们两个不麻烦的。”盛情难却，王阿姨和王叔只好同意了。

中午，王叔和王阿姨应邀去蔡阿姨家做客。蔡阿姨的丈夫和小孙子也都热情好客，帮忙准备了一大桌子丰盛菜肴。饭间小孙子顽皮，不好好吃饭，蔡阿姨跟邻居话也没顾上说几句，全追着孙子满屋跑了。两家之主喝了两杯酒倒是聊得兴致勃勃，全是些工作、体育、新闻之类的话题，王阿姨虽插不上话，但一顿饭吃得也是乐在其中，两家人就这么建立了和谐友好的邻里关系。

之后蔡阿姨就约着王阿姨逛街、打牌、跳广场舞，她话比较多，一般都是王阿姨听她说。她总跟王阿姨说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孙子是大儿子的，小儿子还单身呢。每次一提就眉飞色舞，完全没注意一旁王阿姨眼神的黯淡。

搬来第三天晚上，蔡阿姨和王阿姨跳完广场舞正准备回去，老远就看到一个高个子朝她们走来，蔡阿姨欣喜若狂，连忙跑上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妈妈说一声的啊？”没等儿子回答，忙转身对王阿姨说:“这就是我那个小儿子。”王阿姨夸道:“果然是一表人才。”“那有什么用，今年都29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我们好结个亲家的。你家孩子在南京生活吗？怎么都没听你提过啊？”王阿姨被问地心口一紧。蔡阿姨儿子无奈道:“妈，你又开始了！走吧，快回去了。”

半夜，王叔睡着时，王阿姨在屋里一通翻找，早上王叔醒来，看到屋里被翻得凌乱不堪，第一反应是家里昨夜进贼了，连忙翻看财物是否丢失，检查了半天发现什么也没丢。但还是觉得有报警的必要，正要拨号，王阿姨拿过电话放下，“反正没丢东西，那也没有报警的必要，以后晚上留意点就行了，这里治安应该不错的。”王叔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听了王阿姨的话。

三

再与蔡阿姨见面的时候，王阿姨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给蔡阿姨看，照片上是个女孩儿，长相清秀，看上去只有24、5的年龄。“哎，这是谁啊？长得蛮漂亮的哎，给我儿子介绍的？”蔡阿姨单眼一眨乐开了花儿。“这是我女儿，今年27了，在南京工作，还没男朋友呢。”王阿姨回道。“那你怎么一直不提啊，你看跟我儿子这不是郎才女貌嘛，你什么时候把她叫回来，我们安排两个人见见面呗。”都是当妈的人，在儿女婚姻大事上自然倾尽全力，巴不得马上把两人凑成情侣。

“我女儿是护士，工作忙，下回我联系她，等她空了我告诉你。”两人在这件事的谋划上一拍即合，决定下次在俩孩子都有空的时候安排一场邻居会式的相亲。连着好几天两人都喜滋滋的，也不向家里人说，像在谋划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王叔看王阿姨这几天心情特别好，自己也跟着乐呵，不觉额头的皱纹都少了几条。这样轻松的日子连着过了半个多月，王叔一心以为这样的生活状态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四

一个周六上午，王阿姨把蔡阿姨叫出来，“我女儿说今晚要回来吃饭，我们安排两个人见个面啊。”蔡阿姨自然积极响应，“放心，我儿子昨晚就回来了，我就跟他说是邻居一块儿吃个饭，他肯定同意。”“那好，今晚在我家，一会儿我去买些好菜。我女儿大概下午6点半就能到。”两位当妈的谋划完，不禁要为自己缜密的计划所折服，各自准备得热火朝天。蔡阿姨把儿子弄到镜子前一番折磨，小伙子连声求饶:“妈，不就是邻居间吃个饭嘛，干嘛这么小题大做啊？”“邻居间怎么啦？邻居间吃饭也得给我好好收拾自己。”蔡阿姨豪不留情地呛回去。

王叔陪着王阿姨买菜，提了满满两手的东西，这苦力当得莫名其妙，王叔想搞明白王阿姨想干嘛，但王阿姨就是丝毫不肯透露。王叔看王阿姨这架势，以为她要把广场舞大妈们都请来做客呢。

难得王阿姨亲自下厨，王叔自然不懈怠，在一旁乖乖打下手。王阿姨煎炸煮炒样样都来，手法竟不见丝毫生疏。弄了半天，王叔越发觉得不对劲，好像准备的所有菜都是女儿爱吃的。正当出神，门铃响起，王叔前去开门，邻居一家人打扮的光鲜亮丽前来，尤其是跟在后面的儿子，更是让人眼前一亮，王叔忙将人迎进屋。原以为还有人，可都要上菜了，也不见有人再来。

摆好杯盘，蔡阿姨帮着王阿姨一起上菜，两人眼珠放光，满脸得意。等菜都上齐了，都快7点了，蔡阿姨有些着急，隔着桌子问王阿姨:“怎么还没回来啊？”王叔满脸狐疑:“谁还没回来啊？”“当然是你家的宝贝女儿啊，我专门把儿子打扮一番带来见她的。”蔡阿姨说完乐得哈哈大笑。她儿子朝父亲两手一摊，“看，我就知道老妈折腾我那么久肯定有事儿，您的太太真是太有计谋了。”王阿姨起身打电话，但无论播几遍都无法接通。王叔整个人已经瞠目结舌，额头冒着冷汗。

五

王叔两次尝试站起来，但腿软到无法站直。蔡阿姨丈夫见状赶紧去扶，“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王叔摆摆手，缓慢地走到妻子身边，拿过她手里的电话，语气温和地说:“女儿那会儿给我打电话说要加班，今天先不回来了，咋们不急，明天去看她好不好？”王阿姨眼底已经泛泪，不知所措。王叔将她扶到卧室，让她躺在床上先休息会儿。

蔡阿姨一家人不明就里，见王叔从卧室出来，满面憔悴，完全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蔡阿姨赶紧帮忙圆场，“没事儿没事儿，今天见不到改天见嘛，孩子工作忙很正常的。”蔡阿姨的丈夫也跟着帮腔。

“对不起”，王叔几乎用全身蓄力说出这三个字。另外三人依然不知状况，“有啥好对不起的，这么小个事儿。”“不是小事，以后我会向你们解释的，今天请你们先回吧。”蔡家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回去。

第二天一早王叔就带着妻子前往南京，一路上妻子满怀期待地反复问他:“我们是去看女儿吗？”王叔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回答妻子:“是，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女儿了。”

到了医院，王叔让妻子跟面前的医生走，“你跟这个医生去办公室，女儿在值班，你去了就能看到她，我一会儿就来。”王叔看着妻子满心欢喜地走远，瘫软地靠在墙上，眼睛空洞无神。

“她这样多久了？”一名精神科医生边看病例边向王叔发问。“我们搬去扬州也就半个多月，可能有十来天了。”“先检查一下，看看具体情况。”说着医生就往刚刚王阿姨去的病房走。王叔不敢跟去看病房里的情形，独自躲在医生的办公室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王阿姨情况稳定了一些，王叔让医院的人照看她，买了一捧花独自前往郊区墓地。他在女儿的墓碑前放下鲜花，久久失神。

六

“那时候女儿25岁，妻子希望她早点成家，终日给她物色相亲对象。有一天俩人因为这个问题起了争执，女儿一气之下跑出去，在家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出了车祸。后来妻子精神压力很大，总觉得女儿还活着，一直在自己身边。去看了很多精神医生，病情开始好转，我希望她不要睹物思人，所以带她搬来扬州，走之前与女儿相关的东西都没带，照片都没带一张。”后来王叔回扬州取东西时，向蔡阿姨一家说出了实情。蔡阿姨拿出手机递到王叔面前，“那这张照片是你女儿吗？”王叔很惊讶“这确实是我女儿的照片，你怎么会有的？”“你妻子之前给我看过，就顺便拍了一张。”

王叔恍然想起那天早上起来家里被翻得一团糟，妻子还不让报警，应该就是找女儿的照片弄得。“我本以为搬到扬州后她过得那么开心，肯定是好了，开始正视生活了，没想到是现在这样。”“对不起，这都怨我，要不是我之前问她孩子的事儿她肯定不会这样的。”蔡阿姨自责不已，除了道歉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你不用自责，这是她的心结，最终只有靠她自己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