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五年秋,因沈贼私制龙袍,企图谋反,皇下谕旨,抄家……”
昔日安详平和的沈府此刻充斥着人们的尖泣声,喊杀声,和物品焚烧的爆裂声。欲望碾压着绝望,吹过空庭的风在尖叫。
沈将军握紧那杆陪伴他多年的老伙计,仰天大笑“谢主赐老臣追随先皇之隆恩!!”
银光一闪。
残阳如血。
“……沈贼自刎,妻子皆戮没,惟二儿隐……”
“……后得一焦尸,面毁。”
——
开元八年夏。
万花谷,仙迹岩。
一群十二三的青葱少年围在一个台子前,看着台上的文房四宝,低着头不言语。
“怎么,没人想来试试?”先生用戒尺轻轻地敲着自己的手心,开口。
“……”往日如雀儿般吵闹的地方,此刻静的蝉也不敢鼓噪。
“那么……温琚,你来。”
名唤温琚的少年连连退后,挥着手喊“先生我,我不行……”慌乱的眼神瞥向人群某一点后,他猛地站住,直直的伸出手指向那位站在人群后的少年。
“先生,让他写!”
“他平时练字课都不好好听的,总是出神!”
被指着的黑衣红裳少年低着头,发冠上鲜红的翎羽随清风颤动。
先生顺着手指看了看,又听他这么颠倒黑白地一说,不由得开口“沈墨时,你来写。”
少年这才抬起头望去,一双眸子清澈干净,却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先生,是您在唤学生?”
“嗯。这幅字,你来写。”
“……学生领命。”
沈墨时废力的挤出人群——没有人为他挪出一条可通行的道。
握起毛笔,捻丝,润墨。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的先生微微点头。
面对着宣纸,沈墨时先是伸手极尽爱怜深情的抚摸一下,才落下笔。
“落月摇情满江树”
“好,很不错。”先生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张若虚的诗一向细腻清雅,你引用于此处的这句也很切题了。”
“先生谬赞,学生愧不敢当。”沈墨时垂下眼帘。
“只是你的字体……每一笔都很气派有力,却为何总有一种结构杂乱的初学者感觉?按说你的文学功底很深才对,怎会在空间结构还出现失误?”先生慢条斯理吐出的话,让沈墨时在这六月天惊出一身冷汗。
“先生,他就是前几日才进谷的那个半瞎啊!”两眼都燃起嫉妒火苗的温琚迫切的开了口。
啊,来了。
“原来先生还没认出他冠上的翎羽吗?那明显不是万花子弟,是官兵的后代。”来自女孩子的温软声音豪不留情的吐出关键。
“先生……”沈墨时惨白着脸,努力的想要看清此刻先生的表情。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先生的态度了。
一团揉皱的宣纸狠狠砸在他的额头,伴随着的还有怒吼“滚出去!非我万花子弟也配来这!”
“先生息怒,学生领命。”
郑重的鞠下一躬后,沈墨时转身,一如往昔般的离开。
只有本就模糊的眼前,浮现出更多闪亮的光点。
他抬头,对着眼前的繁花似锦张口欲言,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万花谷给初来咋到的沈墨时上的第一课,主题叫——
排外。
沈墨时抱着一摞书,从一条蜿蜒小路上不急不慢的走着。
或者,不是不急不慢——确切来说,是因为要隐藏自己于这草木之间,才缓缓的踩着树林阴影行走。
一路相安无事的来到尽头木屋处,沈墨时把书放到树下枯井边上歇息一下后,又很快地抱起书,紧紧搂着它们继续前进。
站在门外,沈墨时先是侧耳听了一会,再轻轻用肘部推开门,确定正堂里没有人后才放心的迈步走入。
把书堆到书房书架上,沈墨时这才扬声打招呼:“萧师姐,我回来了。”
“哎,菜马上就好。”
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从房内探头。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这是墨时的救命恩人和师父,却执意让墨时叫师姐的,萧清珞。
“萧师姐,我吃完饭出去一会……”
“知道知道,又去找你小青梅?还是小竹马?小青梅可真的很漂亮哦,还是藏剑山庄的……”萧清珞笑的玩味,盯着沈墨时烧起来的脸颊。
“师姐……”逐渐长开的少年轻声抗议,随即房内便传出萧清珞爽朗的笑声。
站在门口,师姐又想到了什么,叮嘱沈墨时道:“不要去谷的北面,那里最近有流匪。”
“好。”沈墨时扶正自己的发冠,认真应答,然后便走进了门外的一片浓绿里。萧清珞看着他背影微微一笑,刚要转身进屋,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温温柔柔。
“师妹”
“……萧清珞见过师兄。”萧清珞没有转身,冷冷应了声便走进房内。
“师妹……何苦躲着师兄?”一袭青衣的男子低垂下眼睑,继续温声细语,“师妹明知师兄……”
“正因如此,清珞更应躲开师兄。谢师兄抬爱。”萧清珞打断了他的话语,行个礼后直接进了内屋。
“……”无声的攥紧拳头,男子眼中浮现出痛苦无奈。从前他们有多恩爱,在自己告白之后,他们就有多清冷。
不,不是师妹不喜欢自己。
要是没有沈家……要是没有沈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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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份杀意距离沈墨时还很远。此刻他正紧张又欢喜的和一名在头上一左一右用粉色发带绑了双股发,身着鹅黄绸裙的女孩子在聊天。女孩子身旁还有一名看样子与沈墨时差不多大的少年,同样一身鹅黄绸衣,乌发被金丝点缀的白玉发冠高高束起,活脱脱一个富家少爷,正一脸冷漠的坐在沈墨时旁边,抬起一只手像顺猫一般玩着沈墨时的翎羽。
“所以,得数是六百三十七……轻峦……别弄了。”少年好不容易帮女孩子解出一道算数,便立刻侧身想躲开这只手。因为着急,他的语调又不自觉的软糯许多,简直像在撒娇一样。
“……喂,再叫一遍少爷的名字。”叶轻峦怔了一下,又顺一把翎羽说道。
“轻峦……轻峦……”沈墨时心疼翎羽又不敢躲远,声音如快要哭出来般。
“语气真软,比我见过的不少姑娘都好听。依依觉得呢。”叶轻峦这才收回手,哼了一声,转头问叶依。
叶依笑笑:“少欺负人家,虽然的确很好听。”
“我欺负了吗?沈墨时,你说,少爷我欺负你了?”叶轻峦单手托腮捅了下沈墨时,问。
“没有。”整理好翎羽的沈墨时松口气,语调也恢复了平缓。
“那是,少爷对小弟一向很好,怎么会欺负呢。”叶轻峦得意的扬扬头,顺手拍了把沈墨时后背,谁知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震得他一皱眉。
沈墨时看他脸色突然变白,连忙拉过手腕轻轻搓揉,将发疼绷直的筋揉缓。
叶依端着杯茶,看着他们抿嘴轻笑,望向沈墨时的眼光有一丝自己都未发觉的温柔。对情感变化自小敏感的叶轻峦看在眼里,不屑的撇撇嘴,又拍了把过去,这次力道像挠痒一般。
阳光倒是正好,不晒不凉。只是云彩太多了些,恐怕今晚是要下雨,见不到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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