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系列·崇高是一次别离
林丽筠
一
“崇高是一次别离”。别离始于自身，然后才是众人。走向深渊，或高峰，我们身上，总有些东西无法尾随。
自身的别离，是一切别离的开端。
二
听夜。夜在行进。
三
我就要失去，这快速流动的夜。不，流动的，不是夜，是事件。事件接连不断地在夜身上流过，在这巨大的深蓝上流过。我必须接住它们，从生活快速抛掷的手中。
四
“这般飞逝后面，你的生命/保留了纯粹的在场。”
不可能是我，是世界。世界是一道奔腾的瀑布，不断飞逝，不停变幻，但永远在场。
五
只有拒绝。拒绝选择，才能开始。
六
一切道路都指向我。一切人都走向我。一切才刚刚开始，因为我。世界的目标是——我！因此，我可以——不拒绝。“而一旦你自己的生命腾空而起/成其为这世界，/这般浩大的虚无得以永远妥协。”我终于回归，充实了世界。
我，成为我。
漫长的旅途，漫长的寻找，漫长的回归。我——世界——我。成为自身。
七
我不着一词，我一无所有。除了阅读，没有存在。
我面朝众生，朝着混乱和驳杂。书桌前，供着众人的生活。没有宁静，像白天没有灵魂。生活，永不餍足的舌头，舔舐我的窗户。濡湿的欲望。
望至白昼的尽头，读完诗歌最后一页，转身寻找自己。遗失在混乱中的许多自我，逸散于词语中的无数自我，我呼唤，并寻找她们。
因生活而贫乏，因阅读而富有。生活的舌头舔淡了我的颜色，阅读却把财富分给无数的我。两股力量，僵立在我的窗前。
灵魂行进，在生命的土地上，留下艰难的沟痕，深深地，延伸至天边。
八
如果一无所有，是因为阅读，我不会要生活庞大的繁多。
如果失语，是因为坚持，我不会要声音的五颜六色。
如果我关上了我的窗户，是因为我要珍藏自己，以及最后的风景。
如果我拒绝，是因为一切正在开始，“我的生命重新隆隆然前进”。
“一切从拒绝开始”。
九
可以这样优雅从容，“花瓣托着花瓣”，自身充溢着自身。
十
黑夜，一朵不开放的花，千百次地完成自我。
我的肩膀触到了夜的温柔——我在夜里，在一朵花苞里。因为拒绝开放，夜实现了自己。
夜无法忽略，因为它充满自身。而白昼被事物填充，被占有。白昼，一座被攻陷的城，一块爬满蚂蚁的甜饼。白昼，因为开放而被攫取。
而夜来，千百次地来。降临，像永恒的国王，御辇停在最后一道金光中——夜踏上故土。
夜，不致命的海洋，我是一尾漫游的鱼。
沉入海底，成为夜的鱼。我是鱼，夜是我波澜壮阔的海洋。
拒绝白昼，夜在成熟。
十一
我不想解释，解释意味着敞开，像一朵敞开自己的花。我不想开放，像赤裸裸的白昼。花瓣围绕着花瓣，黑暗中，我在成熟。
十二
我们的肩膀站着光明。
一只小猫。死了，在路边。小小的尸体，没有人理睬。上帝可怜的孩子。上帝多少孩子在流浪啊。我第一次不害怕——面对死去的生物。我回头看它，可怜的孩子。死亡，在阳光中，在匆匆的脚步旁。
这没有影响我的快乐！多么可怕！这才是可怕的！只要死亡发生在自己之外，就可以忽略！死亡千万次降临，垂下它黑色的羽翼，我们依然千万次高举酒杯，庆祝阳光。马尔代夫沉没了没有什么，我们脚下的泥土还很干燥。（生命呵，生命）
我为心中的光明而颤抖。
十三
音乐对这个下午来说有点沉重。
十四
整齐的伤痕。
十五
“为这诡计着迷，/你的丰饶敢于一醉。”
“你是丰富的，足以一百次将自己/变成一朵单独的花”
忽然，我获得许多，在音乐中，诗句中。我如此丰饶，以致喜极而泣。在广袤的岁月里，我是富裕的秋天。
为时间的诡计着迷，我用一生的丰饶，换一次短暂的沉醉。生命之美，岁月之美，我畅饮美丽。我之所爱让我深深颤栗。
一百次地，将自己变成一朵单独的花。
十六
我就要在音乐中死去！音乐是我的岁月，蓝色的岁月。我看见一个身影，模糊，颤栗，像一枝水仙的倒影。音乐是岁月的倒影。音乐是世界的倒影。
我活在——风中，音乐中。我一百次地，将自己变成一朵单独的花，重新，一百次地，接受风和音乐。因为爱，必须从自身到自身，从一切到一切，流淌。因为我完成我，必须从“成为”到“是”，从丰富的一切，到单独的自己。我滑脱自身，一百次地，完成自身。我破碎自身，一百次地，完好自身。
我是丰富的。
十七
我看见自己在流淌，流淌着太阳的光辉。我看见自己在流淌，音乐是我的河。高贵而雍容地流淌，深情地流淌，像天空中缓缓而过的群神，像步伐温柔的四季。我看见自己在流淌，在一个午后的下坡，在窗前。
人，可以活得如此高贵。
我为自己的丰饶，流下眼泪。一朵花，用肩膀，承担了整个太空。我成为自己。
十八
“内心抚摸着内心，/用她自己的明亮光泽。/如此你发明了/那喀索斯知足的主题。”
每一个人都应该是那喀索斯。因为每一个人，都需要内心抚摸内心；每一个人，都应该自身充满自身。没有影子。明亮光滑。我，和我。
十九
一串葡萄，世界在上面得以成熟。
二十
闭上眼睛，你就知道了夜。
二十一
不明确的欲望向内生长，明确的欲望朝外生长。向内，成为血液与姿态；朝外，成为手与目光。
二十二
你要我的什么？或者，我曾给过你什么？如今，你给我如此多的恩赐？
二十三
回忆，干枯的玫瑰，“在一个香匣里，一根灯芯旁，/或独自重读的一本心爱的书里”。遗落的往事，干枯而多皱，享受着独自的死亡。不要惊扰它们——那无数个我。
二十四
回忆对现实来说太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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