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返校时间是下午三点。
临出发,体温37.3。腋温,水银温度计。
大于等于37.3就会触发学校应急机制。我决定自己去做新冠核酸检测,用结果自证健康无害。不给老师添麻烦。
学校已经做得太多了。为了开学,各种培训、开会、准备、演练,看看都触目惊心,是个人都有触动。
疾控中心“不做个人检测”,家门口的二三甲医院不接电话,居委会给了一个新名词:与学校对应的定点医院。
那么外地学生怎么办?没有“团队”的个人怎么办?我操心得太多了。
从放寒假以来,我第一次走出小区大门,去了定点医院。发热门诊排着长长的队,主要是进校门时体温不对的学生和监狱人员,排到三四天以后了。额温正常,没有任何症状,医生一眼都不看我,就俩字:退号。
打听一下,能做检测的医院都这样。
绝望从地心冒出来,蹿进躯壳,蹿上脑门,再以泰山压顶之势从天灵盖掼下来,我傻了。
不敢给老师打电话,怕她在上课,就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她跟年级主任一商量,叫我体温最低的时候去,只要进了校门就好办。
亲爸妈一样的老师们!
上学期我也被查了几次体温,每次都不对,再被赶回家,去很权威的医院做了无数检查,开了无数“证明”,还是不能回校。一来二去,医生们一看见我就头疼。
其实他们该头疼的是校医。也许他们不明白,校医也是医生。都是医生,校医事先的判断和诊断怎么会错呢?就算没有检验报告,一个“有传染病”“流感”,需要隔离观察一周;另一个“没问题”。太打脸了。
我会不会是他们斗法的牺牲品?
不会。医院不外嗤之以鼻,别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现在可以积极准备返校了。
行李尽量简单,还是两包一箱子。可能紧张,可能行李沉重,体温37.8。坐10分钟,37.3;再坐20分钟,37.3。
年级主任来接我,跟值班副校长说起我的体温往事。稍后班主任也来了。他们都帮我解释。
自华南海鲜市场医患均被感染的传闻一流出来,我家就如临大敌:客厅像医院一样分出了“污染区”“过渡区”“清洁消毒区”,家里一应物品尽可能消毒,现金也消毒封存,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门,出门口罩、手套、帽子全副武装,回家进门换衣服、处理垃圾,婉言谢绝客人来访……
这些都有必要说且说起来很麻烦。有老师帮腔,医务室分管副校长几乎要同意我进门的时候,另一个副校长来了。他怒火中烧地吼:“体温不对来干啥?不是给学校添麻烦吗?”
俩老师拼命解释,没用。
这次由学校送我去医院做筛查。俩人穿着防护服,一左一右挟着我上车。加上副校长“害我们浪费防护服”的吼叫,引得过往车辆行人纷纷瞩目。
防护服很贵,我知道。
我终于感受到了新冠病人的感受:彷徨、沮丧、自卑、孤独、烦闷、绝望……纷至沓来。脑袋嗡嗡作响,知道另一个去过武汉还瞒报行程的同学在校门口炸锅了。那个副校长在暴跳如雷,后来似乎又要保护他不让他被追究刑事责任……
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发热门诊人山人海。医生忙得脚不沾地:他们24小时应诊。油然而生的敬佩和心疼冲淡了“新冠病人”应有的情绪。我坐下安静地等老妈来,等医生叫号,似乎还有等什么,模模糊糊。
几个月来与世隔绝的生活,让我与这接连两天里的人潮格格不入。一直不想面对的还是必须面对。
老妈赶到了,冷静而礼貌地送走了穿防护服的。看不出她的情绪,我很愧疚,虽然不知道愧疚什么。
很明显,发热门诊是新搭建的,而且还在扩建。树叶密密层层地铺在玻璃钢顶子上,被这四月的风吹得呼喇喇响。有的被吹下地,淹没在吱呜呜的电钻声里,还有建筑工人的说话声:他们决不会讨论落叶。
所有声音都跟落叶无关,像终归消逝的阒无声迹的生命,不忍卒睹。
剩下的顽强地留在顶子上,轮流发出沙沙的响。它们都是去年秋冬落下的,只是不愿回忆,也不想承认。只要还高高地俯瞰攒动的人头,就依然是树叶。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轮到我填写个人详细资料;等一阵,抽血;再等,又做胸部CT;再等,做鼻拭子。
血液和CT结果跟新冠病毒无关。次日还要做一次鼻拭子。
话说做鼻拭子真的很难受,那个眼泪止不住地流,流完了鼻腔还是难受。
48小时后才可以拿结果。
我的第二次鼻拭子是13:20做的,所以准备14点拿结果。第三天上午,我紧张地不停地看手机:按推理,只要出现了阳性,他们会全副武装把救护车直接开家里来,不会给人机会亲自去拿结果、开证明。如果足够信任,可能会打电话命令患者就地等待救护车,不得擅自行动。
没有电话,也没有救护车,我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镇静地吃完午饭,出门,拿报告,找医生开证明,去挂号处盖章,拍照发给老师,回家。
放“五一”假了,五天。老师没有告诉我,学校要求诊断证明三天内有效。返校时,我必须在报告七天有效期内再找医生开证明,同时顾及学校的三天有效期。
但她告诉了老妈。她知道我独自在医院,怕引起我的情绪波动,不好控制。
我游荡了半天才回家。规规矩矩幽闭数月,还是得暴露在最不愿意暴露的地方,人算不如天算。天灾人祸都有老天爷背锅,我还是郁郁寡欢。
在外头晃啥呢?核酸检测阴性就是理由吗?算个王八壳壳!越晃越不知所措,还是回家去。
回家了似乎一切都好控制,包括情绪。
我还能有什么情绪呢?那个三天七天的都他们说了算,我的检测结果撞上五天假是活该。天知道假期有多讨厌!寒假到“五一”,我休息了半年!
我觉得我已经废了。除了老天的意思,还有他们的意思,我自己的意思。
这一次阴性,不过侥幸。下一次还会来!一学期检测几次,一次加车费近千块,我有那么贵么?一路过来,每学期都因去医院开证明花上几大千,就算考上大学工作了,能挣回来吗?小时候从来没输过液,更别说住院。我一直的骄傲,现在没了。
闭门家中坐的日子天上不掉馅饼,一出门不知道多少未知陷阱,这是要降多大“任”给我?
走一步看一步,仿佛那玻璃钢棚顶的落叶,没有被吹下就是存在。存在即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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