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皇帝不好,就换个皇帝,这是一种史观。李商隐对此提出批判。
李商隐《梦泽》:梦泽悲风动白茅,楚王葬尽满城娇。未知歌舞能多少,虚减宫厨为细腰。
《后汉书·马廖传》:“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当年楚灵王喜欢细腰的女子,于是那些女孩子便纷纷节食减肥,要把自己的腰身变得瘦一点、细一点。李商隐这首诗便是概括这个故实而写成的,实际上是一首史评。
第一句先写梦泽的风,风前冠一“悲”字,营造了一个非常低沉、非常苍凉的背景。接着写悲风“动白茅”,从声韵上讲,这个“茅”字发声比较响亮,易于渲染苍茫的气氛;而在视觉上,白茅比其他物象更容易令人产生悲感。
第二句,运用了夸张的手法,把“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一传说推到了顶点。传说中只是说宫中的女子,这里则从宫中扩大到了“满城”;传说只说“多饿死”,这里则说“葬尽满城娇”,由此形成极度的悲凉气氛。进一步看,传说中提到“楚王好细腰”,还只是楚王的一种喜好,楚王并没有在制度上、法律上作什么规定去施虐于这些女性。但是诗中一句“楚王葬尽”,就把楚王的残酷极端化了,也把当年“宫中多饿死”的那些女孩子的悲剧给普遍化了。这句诗,对楚王是一种批判,对宫女则是一种哀悼。那么批判了楚王,意思到了这个地方应该说有了一个基本的结束,作者沿着这个思路生发感慨,也就可以终篇了。
然而,作者在后两句里又生新意:“未知歌舞能多少,虚减宫厨为细腰。”将批评的对象进一步指向了当年的那些女子。由于在上位者有这样一种喜好,所以女孩子们纷纷地去节衣减食,想让自己变得瘦一点,能够走进宫廷中。另一层意思是,宫中这些女孩子虽然变成了细腰,想通过歌舞去赢得楚王的宠幸和爱怜,但是你又能歌舞多久呢?“虚减”——白白地减,即使减了也是徒然。这些女孩子实在是可悲可怜。第三层意思是,有些悲剧是被迫的,别人强迫你这么去做,这是一种无奈的悲剧;而另一种悲剧处于自愿,去非常的盲目,楚宫这些女孩子们就是一种自愿而盲目的悲剧。所以,作者在这里对这些女孩子们是讽刺的,讽刺中间包含一种同情,而这种同情又应了“虚减”二字变得冷峻起来。
姚培谦《李义山诗笺注》:普天下揣摩逢世才人,读此同声一哭矣。此诗已超出了单纯讽刺宫女的目的,而具有一种普遍的意义。凡是那些受着现世风潮影响而盲目追随去不明其所以然的人,都具有这样的一种命运,也都逃脱不了这样一种可悲可怜的结局。此诗中引发的这样一种意义,可使人作多种多样的思考。
而从构思和结构上看,李商隐这首诗颇为曲折,层层逼近,内涵颇为丰厚,作者能将这样一种内涵通过短短四句诗表现出来,不是大手笔恐怕很难达到。
李商隐《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史记·屈贾列传》:“贾生征见,孝文帝方受厘,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宣室,汉代长安城中未央宫前殿的正室,代指汉文帝。贾生即西汉时的贾谊。“方受厘”,就是刚刚祭拜过,通过祭拜以得到神灵的福佑。“前席”就是把自己的座席往前拉。
这个事件发生在贾谊被贬之后。贾谊应该是中国历史上第二个最有名望的被贬的文人,第一个是屈原。他被贬到长沙待了三年后被召回长安,受到汉文帝的召见,于是就有了上边这段记述。李商隐的《贾生》就是依据这篇记述而写成的。逐臣,被放逐之臣,指贾谊曾被贬谪。
“夜半虚前席”,史书上记载只是“前席”,而诗中却在“前席”前加了一个“虚”字,就有了一种讽刺的意味;最后一句,遂将前边的描写统统打杀,虽然打杀,却又不将答案完全给读者说出来。他点破而不说尽,有论而不下断语,真正的内涵让读者自己去思索。于是就含蓄,就蕴藉,就有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
从诗题看,这首诗写的是贾生,汉文帝只是配角,但全诗正面写贾生的只有一句,即“贾生才调更无伦”,其他的写的都是汉文帝,这样一来,贾生岂不被冷落了?细读全诗,我们才发现,作者实际上是明写文帝,暗写贾生,是借对汉文帝的讽刺、批判来深化对贾生遭遇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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