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看起来可以解决一切,没有什么不能在它的作用下变成意识层面无关紧要的东西。但倘若一些事没有被真正解决,它就会变成无法被清理,甚至无法被扫描到的心理缓存——变成一种不再有具象特征,却萦绕成不可散去的精神体验。比如说一个人在经历重大丧失后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一个人在遭遇情感背叛后对所有亲密关系都包含着预期的恐惧,仿佛所有体验里都包含了一层莫名的滤镜,然后提前对现实进行渲染。
我在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后,就对心理负债这件事心生畏惧,人们应当警惕所有那些发生了,但没有被处理的事情。这里的处理不仅仅是指那些日常性的事情,更多相关于情感事件的完结。因为让一件事变成连意识都扫描不到的后台程序,是一件代价很高的事情,它会在心底深处让一个人变得长期内耗,让一个人在面对特定的人和事情时变得不再稳定。某种意义上,它会让一个人对一些东西变得麻木,也会让一个人对另一些事情变得特别敏感,这种麻木和敏感都会丧失对于现实的觉知。
最近在读到一本纪实小说时,对作者笔下的几个人物的命运深有体会。我不知道作者本人是否意识到这一点,那几个人物在经历了一些重大但没有被真正“处理”的事情后,完全变成了不同的人,也许这种改变看起来在某些方面更具适应性,更有利于生存,他们甚至因此而在世俗意义上卓越,但是他们也产生了一种深刻的自我疏离,他们失去了体验幸福的能力。
从人格结构解离的视角去看,他们其实是将自己能够体验的部分,搁置在了一种深度的自我保护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人格代理,一种可以免疫伤害,也同时过滤感觉的“皮肤”,这是人天生的心理防卫机制。在心理治疗的角度来看,人们必须要重新经历那份恐惧并幸存,经验才有可能更新。而困难之处在于,人们会用尽一切办法避免体验那份恐惧,纵使回归到那个体验场景,也会让恐惧再次变成心理上的现实,从而再次巩固那份现实。
Casement说人会同时执着于两种目标,让自己保持不变和让自己获得改变,他同时也说,这是一个悖论,人在缺少扰动时会自动化的执行第一个目标,这也是精神分析里常说的强迫性重复。第二种情况常常来自于意外,来自于预期的被颠覆,它必须是一个人相信灾难到来时,甚至为灾难做好了求生准备,奋力一搏时,却能够在风暴中幸存,而丢掉手中武器的那些时刻。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会痛恨生活中的苦难,偶尔却又感激它,因为它分别执行了我上述所说的两种目标。
——崔庆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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