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小尾巴”

      孩子每天都在长大，晚上翻来翻去花式睡姿，踢腿蹬被子好几次。我一会起来把她放在小窝上，一会起来给她盖被子，每天早上熊猫眼。

      昨晚又给她挪了好几次窝，她睡得香，我却清醒了。夜深深，人间寂静。我忽的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睡觉也是前炕滚到后炕，横睡竖睡斜着睡，有一次还撞到桌角，到现在眼角处还有痕迹。那时，姥姥也像现在这样，一遍一遍地给我挪窝，一遍一遍地给我盖被子。

      姥姥今年75岁，我30岁。出生那年，我刚满月，便和姥姥姥爷一起生活。足足九个年头，我由襁褓婴儿渐渐长大，跟在姥姥身后顽皮捣乱，是她的“小尾巴”。春天和姥姥去坡上掏苦菜，姥姥用小铲子挖着苦菜，我在田野里找蒲公英、找小虫子；夏天和姥姥去后塘洗衣服，姥姥坐在水边的石头上洗着搓着，我站在浅水里跳着蹦着，两条挽起的裤腿都溅湿了；秋天和姥姥去扚扎蒙花，姥姥弯着腰认真地摘着，我跑到花丛里去，闻着漫天的香气；冬天和姥姥一起吃冻海红果，姥姥剥一个放到我嘴里，又凉又甜，我一口气吃了好多个……我的一年四季，我的欢笑喜乐，我儿时的美好记忆，都与姥姥有关。

      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说什么也要接我回去。姥姥舍不得，又留了我一年。我就跟着我的玩伴们，一起去另一个队的学校上学。到了二年级，父母又一次接我回去，姥姥哭的一晚没合眼。姥爷看不过，第二天一早又把我接回去。一直到二年级下学期，姥姥做好了心理准备，觉得不能再耽误我学习，就“忍痛”让父母把我接回去上学。每学期还不等放假，姥姥就捎话来，叫我一放假就去，说她已经晾好杏干了，炸好麻花了，熬好糖水了。

      姥姥总惦记着我，而我一直惦记着她说过的话。念书时，姥姥说，希望我学习好一点，奖状多一点。我用了几年功，得了一些奖。大学快毕业，姥姥说，希望我找到想做的事，背着上班族们背的包回来看她。我努力考了几回试，后来参加工作，背着包包回去看她。工作了两年，姥姥说，她觉得女孩子开红车好看，希望我开一辆红色的车。我努力攒钱，买了一辆红色的车，把车停到姥姥家门口，她开心了好一阵。到了二十六七岁，姥姥说，她希望我找到一个心仪之人，踏踏实实过一辈子。我在人海中找寻，在流光中等待，觅得想要托付一生的人，结婚生子。

      这一路走来，似乎都是按着姥姥的期许。然而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或许这就是我想走的路，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因为她的期许，我的心底才生出了许多力量和斗志。偶尔失落失望，也有她给的温暖来转圜。能一步步回应她的期许，是幸运，也是幸福。

      去年，我生了小孩。临产前一个月，她早就惦记上了。妈妈忙得抽不开身，她比谁都着急，早早就来康陪我待产。小区旁有一处空旷的地儿，每日有老头老太太跳广场舞。吃过晚饭，我们出去散步，姥姥混进人堆里，学着老头老太太跳，跳错了忍不住笑，像个可爱的小孩子一样。

      剖宫产那天，我疼了一个晚上，一个晚上没睡。姥姥心疼了我一个晚上，也一个晚上没睡。术后第一次下地，我疼的直哭，姥姥扶着我也哭。

      如今，尽管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孩，而姥姥，依旧把我当作小孩子，为我担心这担心那，生怕我着凉受冻，穿少了没吃好。好像在她眼里，我还没有长大。

      我多希望我没有长大，还是那个跟在姥姥身后的小女孩。真想回到小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窝在姥姥怀里，看月亮，数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我做了甜甜的梦，梦里的我还是姥姥的“小尾巴”。睡梦中我蹬开了被子，没一会，被子又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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