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直没写游记,主要是没怎么出游。到不是时间有多紧,关键是盘缠,这太要命了。果然少了别的尚可,少了银两断是难行!后来有几次想去,但口袋比那妙龄女的脸更加干净白皙,便断了这念头。
想想其实有一次漏记的,就是年前的韭菜岭。
那是我一七年最后一次远途,也是一八年的首次。记忆里的旅途偏偏好过现实,原因是那些尴尬和疲乏早就与我无关,它们静静的被时间带走,留下的全是温馨。
韭菜岭在永州,就是柳宗元写下《捕蛇者说》的那个永州,同样著名的还有他的《永州八记》,其中《小石潭记》生动灵秀令人回味。永州山高林密,与广西交界。连山水都透着几分桂林的影子,但韭菜岭却不是,这就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虐山。
初时,有前人的轨迹和路书上的难度介绍。大体知道这攀爬的强度,也了解需用时间;只道是需时良久,不便途中休闲。山路由和缓而峻拔,期间地形地貌变幻莫测。临之,或渊、或潭、或峻岭、或草甸。杂以古莽幽林,石泉泽境,令人恍惚间若历沧桑。
同行力壮者虎步猿搏,攀爬若履平地,令人羡煞。行止途中,遇一河滩。面积之阔大,令人咋舌。乱石堆砌处宽约一两百米,但流水处不宽,仅一米不到,大小石块杂于其间,水浅而流急。见同伴都卸了包,跑去河边一石堆处照相。便也卸下重装,倒放在石上。时间刚好是中午,日头正盛。包的内侧湿透,想放在石上晾晒一阵。当然,这是个借口,真正原因或许是走不动了。
走不动!这个无解的难题就如一次大餐必备的开胃菜,多它不成行,少它没味。每当它出现时,眼会前浮现两条路,要么死撑,要么还是死撑。另一个摆不脱的阴影就是时间,这行程像是有个隐藏的保鲜期,过不得,若是逾期,便都不好交代。三天的行程,分配到了每天,每时。每个人自己心里大概还算到了每刻。想是不能拖累人家,便坚持地走,不停也不快。还好,每次拖到最后,也总能拖到终点。只是步履蹒跚,有些飘忽不定,身随包摇仿若云中。
乱石滩向上,是一连串的矮小瀑布。两岸青山葱绿,中间圆润的白色巨石。水从石上丛丛叠叠撞入小潭,清流飞溅,声若钟鼓。
此处须小心十分,巨石表面湿滑如油,稍有不慎便可跌入潭中。低头寻路间,耳畔轰然声响,驻足回眸,见一同伴已翻身落入水中。待施救时,却见水深不过尺许,仅湿其足。然虽不致命,众人皆惊,其人由潭中爬起,略显尴尬。
攀过杂乱的灌木丛,又往高处一百多米,是处水塘。旁边一条小路,软泥夹杂着些许石块。水塘上有一条埂,青草若干漫布期间。多有行人倒下,坐地不起。看他们如此,不由心生羡慕,动了动念头,终是不停。前行又是条狭窄的山路,将手杖挂在腕边,徒手抓着灌木枝。
空气泛出腐草和土腥味,惊起的小虫在眼前团团打转。穿过灌木丛,上到山顶。眼前出现茂密的丛林,这里就是一处山梁。林中隐约有条小径,大约可通山下。
眼见这山梁上一小片草地,并无灌木,便又生出了休息的心。想一屁股坐下,空中那时光的阴影又开始徘徊。我想略坐一坐,能耽误几时?撇了重装,瘫倒在草丛中。仰面朝天,视角随之一变。天色淡蓝,云轻如丝,把时光的阴影都抛诸脑后,正自出神。忽然脸上感觉微痒,伸手一搓,是只蚂蚁,很大,但已被搓成肉泥了。这个拼人品的时代,这蚂蚁显然人品太差。想来不过是偶尔散个步,就被搓成泥巴,命里何其悲焉?
路过的人一波一波从脚边跨过,临走还不忘丢下一句“加油”。
但也有那些撑不住的,见有了我这个先例,便在旁边,也不择地,随便就那么一倒。不一会,旁边就倒成一片,个个面红耳赤,气喘如牛。渐渐他们竟有反客为主之势,先是逼退了我自由伸展的腿,后又挤走了我独处一隅的包。好在我步步为营,总算是保住了一席之地。看看天色将晚,不便留连。有道是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何况这道小小山梁,已大半被人占去。属于我的,也不过一隅。罢了,我独自起身,竟是起来不得。把个登山杖撑了借力,方得立起。再将重装一背,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兴致也瘪了一半。
翻过山梁,眼见古木参天,枯叶遍地。有细流纵横石间,气息氤氲而生,凝露于石上,浸润薪苔。有枯枝断木横亘于野,翠竹荻芦漫生于渊。号鸟低鸣,秋虫轻噪。才见前行者的背影,又转瞬即逝。几至绝境疑是无路,行人前后绝觉。忽水转石生,又复闻人语。心想这山势多变,脚下已渐渐湿润起来,莫不是走入沼泽湿地了?传闻山上有块湿地,目力所及,已见林木的尽处摇曳着几蓬芦荻。前面的人可能是转到芦荻里面去了,所以我看不见。这下更加小心翼翼,听闻传说,心里怕极了沼泽,都说一步踏错就不能复出,我这前不着村后不搭店的,若是……
倚仗回头,见有几团红色在树影间晃动。等了好一会,才捱至近前。见我站着发愣,问道:“怎么不走?”我看了一眼,是两个女子,一胖一瘦,都着红。想等她们先走,便懒懒道:“累了,休息一会 。”她俩不再吱声,低头寻路而去。我是存了点私心的,有人在前走,我便可以跟在后面,有了目标心无旁骛。一旦前面没了人,便容易胡思乱想,想的多了,就疑神疑鬼。脑子里一乱,什么怪事都会发生。有一次爬山,也是一个人走单了,在一处密林里。眼看天黑,前后不见人影。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铃铛响,吓的浑身汗毛竖起老高。回身一看,什么都没有,再不敢走了。抓紧登山杖,在小路边等着,怕是有只狼狗从背后扑来。结果——等来了领队!
今天情况好多了,至少天没黑。虽说林子里有些暗,透过枝杈间的缝隙,还能瞥见刺眼的光线。两个女子走的很快,不一会就听见哗啦啦的水声。看见她们从几块凸起的石头上跳了过去,我加快了脚步。
一条小溪,从几块颇为平整的石下流过,旁边还有棵高大的树木。这是森林的边缘 ,树的背景是深邃的天空,这时天空白云稀疏,阳光从背后直射过来,空气中溢满了温度。头顶仿佛炙烤般热,后背的千万个毛孔好像瞬间炸裂开来,燥,这是最妥贴的形容。
小溪上游被石块封住,形成了水潭。石块的缝隙里水匆匆流过,发出急促的鸣响。石块很大,像个小桥,一人站在上面转身腾挪都毫无问题。那个水潭不大,猛地看去像是块巨型蓝宝石,镜面似的倒映着古树枝桠,隐约间,也有白云游走。
转过那几蓬芦荻,眼前一亮,果是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前面是一望无际的丘陵,绿色的山峦和坡上金色的茅草界线分明。更让我高兴的,是草丛中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圈人,不用说,全是队友。由前面的描述就可以知道,爬山时,队友的作用不可小觑。虽多数是心理的,有时也会是实质的。这点在下山时就充分体现了,在那道号称八公里的陡坡上,什么怪不测都可能发生。回去的路,让这些无畏的强驴也黯然失色。
路书上说,到了草甸就该露营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去找露营地。躺在阳光下的草地上,心情极度放松。甚至有些不相信这样就到达了终点,虽然是暂时的,明天还有更高的山峰要攀。
露营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晚餐,菜单在出发前就定下了,我带的烤鸡翅,其他人带的也是五花八门,有牛肉,鱼,红烧肉,丸子……等等。
按照每三人一个气炉的要求,大约有五个气炉燃烧起来,可能是五个但记不确切了。各色菜品都要倒入这五个小锅中乱炖,餐桌由几块石头拼凑,十几个人或蹲或坐,不喝酒的——罚站!
野餐地点一般选在水边,这次也是,旁边就是一条小溪。按程序来,野餐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饿虎扑羊;走了一天路,人人饥肠辘辘,突然面对一锅飘香的肉食,任谁都会食指大动。第二阶段——谦谦君子;此时大体肚中半饱,开始喝酒聊天,面对美食相互推让。那些不喝酒的,此时开始挑三拣四,选自己爱吃的下手。而且因为不坐,机动性强,可以围着餐桌转,想吃啥吃啥,不用别人帮忙。这点,喝酒的就不如了,喝酒一定是坐在一处的。看见想吃的,远了鞭长莫及,偶尔会请人帮忙,但多是请不喝的帮着拿。过一会,不喝酒的都吃饱了,便陆续退场。剩下这些喝酒的就只好捡自己面前的吃,好在这时就进入了第三个阶段了——食不知味;此时酒已半酣,胃口却突然大开。只要是面前有的,管他冷热、酸甜、都吃的下去。浅尝辄止的已经散去,硕果仅存的只剩几个酒仙了。这时天已全黑,寒冷笼罩了漆黑的大地,眼前的一束光是头灯发出的,十分强劲。远远看去 ,像是几只萤火虫在围着火炉上下飞舞。
最常见的情况是没酒了,毕竟是荒野中,个人所带有限。酒到酣处,便是喝至无味,吃至无味,话至无味。这样兴也尽了,头也重了,脚却轻飘起来。待步履蹒跚的走近自己帐篷时,方觉一丝寒意,等钻入睡袋,更觉寒气逼人,浑身颤抖起来。此时若得一杯热茶足矣,但多不可得,常引为憾事。
第一天过程大抵如此,也不过如此——这是同伴们的想法。上山如此,你以为下山会一帆风顺么?错了,回程恰恰是从攀登开始的。
韭菜岭是这一片群山的统称,但这高山的最高处,却依旧静静的躺在晨雾中,等着我们去解开她粉红的面纱,一窥那俏丽的容颜。
依照路书的指引,找到上山的路口,在一处山谷。这里到达峰顶,大约有五公里。这时大家都信心百倍,想着五公里到底也不算什么,但问题不在这儿。问题是我们在上山途中恰好和人相遇,而这群人是刚刚从峰顶回来的,由于他们的述说,我们加快了脚步。
山谷中异常湿滑,水从泥土里、石缝中、树干上甚至阔大的叶子上流淌出来。湿雾将整个山谷笼罩,嶙峋的怪石和苍老的虬枝在迷雾中时隐时现。
我们严格按照轨迹的指引,不敢有丝毫差错,时间不长,就转出了山谷。沿着小路,走上一面陡坡。树木换成茅草,能有半人多高。此时眼前开阔许多,一扫刚才的雾霾缠绕。但放眼望去,依然不见天日。越是登高,雾气越浓,渐渐寒冷把雾凝成了水珠,与汗水混合后,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山路起初很宽大,像是一片草原。但依着轨迹绕来绕去,就走上了羊肠小道。路越走越窄,山越登越高。最后登顶的那段小路,窄小的仅容一人通过,两边并没有树木,只见弥漫的雾气在身边蒸腾。
山顶上,先期到达的人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壮举——拍照。后来的又涌进峰顶的一小块平地,所做的事还是一样,山顶也是雾气腾腾,什么也看不见。这时才感觉到,刚才下山的那支队伍是多么明智,他们说,怕来晚了有雾就赶早来到了山顶。我们只是根据常理推测,雾一般会在太阳出来后散去,但今天其实就没出太阳。
这里除了摄影师其他人都在登顶结束后,每个人都收获满满,光我的手机里,就装了不下十张峰顶的照片。若不是太冷,想是队友们还会继续拍下去。但真正的考验,却是下山。关于下山的险峻,路书上也有提过。但毕竟那只是简单的文字,现实是——提醒也没用!该摔的还有是摔,该滚的坡也还是滚。正所谓:“人生好像爬大山,不是上山就是下山。前人说过要小心,不是开心就是伤心。”
开始大概体力充沛,虽然坡陡倒也没觉得十分吃力。一路上还在互开玩笑,不知是谁抱怨了一句:“路书不说山峰像刀口吗?咋没感觉呢!”,这话让我心里一惊,一会背上竟渗出汗来。来之前我根本没仔细看攻略,不知道还有这个细节。原来那条狭窄的小路,竟然是刀口似的山峰,两边没有树木,是因为全是悬崖绝壁。当时我竟以为那只是被雾掩盖了的山坡,居然还在那小路上飞奔跳跃,却不知那其实是条平衡木!
下山的路途没经过多久,队伍里开始出现声响,有问走了多少了?也有‘扑通’‘扑通’的声音,那是有人跌倒。又下了一阵子 ,估计是疲惫不堪了,队伍里的女生居然开始改变下山方式,不再用脚,而是滚了下去。好在山坡上林木茂密,不管你怎么下,总有一棵树在那儿等你、接你、关怀你、抚慰你。
待八公里山坡下完,略一清点,一次没摔倒的竟是凤毛麟角。一支号称强悍的队伍,几至全军覆没。不得已 ,只好在山谷的一片石丛里小憩。
下山的狼狈程度,简直十倍于上山,还不止。休息一会之后,看似个个精神抖擞,却不想,困难还远没结束。
等走完一段看似平缓的山路,又进入一条河谷。这原是山上的溪流在山坡上切割出来的,水流不大,但石头很大。每一块巨石都有一两人高,碧绿的溪水就在巨石下缓缓流动。人则在巨石上跳跃,想是前期消耗过大,几个女生开始腿脚不稳。摇晃着踏上巨石,却不敢跳。石头本不是路,不过是行进的立足点,不跳怎么过得去?好在大家鼓劲,她便鼓起勇气,抬腿跳了起来,其实没跳起来,可能她自己感觉跳了。但我们清楚地看见,她腿动了动,接着就坐在了石上。无奈,只好上去几个人,前呼后拥帮着过了这乱石阵。
离开韭菜岭的那刻——才知道生活不都是天高云淡后面的路总算平静了,再无波折。但那些坚强的女子也彻底崩溃了。此时,即便平坦的林间小径,也不能行进。无奈之下,只好打电话,拜托前面的大神转回来,大家分装女子的包裹,以减轻负重。
韭菜岭的午后,天气由阴转晴。山脚下,阳光竟然也越过了山峰,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大山像屏风一样矗立在两侧,道路悬挂在河谷的上方。这里的高度依然是山腰,但景色秀丽,气象万千。远方的层林随山势起伏,路边的野花,争奇斗艳。
我快步行走在山谷间,想尽早到达终点。无心去听山风的鸣响,也懒得理会溪流由高处跌落时的窘态。只是觉得腰部被勒的生疼,这包的重量,几乎大半被腰部承担,而腰部又主要由胯骨支撑,我怀疑这胯骨处怕是要磨破了。
不知不觉间,感觉河谷变得越来越平缓,看来快流出山岭了。我们来回在河谷两边穿行,终于看见了人家。随着一颗悬着的心落下,整个人也仿佛被抽空了似的,成了一具空空的皮囊。我们瘫坐在人家的门前,拿出手机,开始呼叫座驾。
司机的回答几乎让人绝望,他说:“前面在修路,车进不来,”让我们继续前行五公里。
这时的五公里和出发时的五公里,在心中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那时意气风发,而此时却已如败军之将。无奈的拖起沉重的腿脚,向着最后五公里冲刺。
山谷出口处,天高云淡。一整天笼罩在的迷雾里的群山,现在却被艳阳高照着,显出碧玉样的色彩。溪水潺潺,依然在身边流淌,我们走出了困顿,却来不及回味这苦逼的旅程。
回味,总伴随着光阴的流逝。当你每一次经历磨难,每一次体味苦楚。那些无论是身体的,或是心灵的,在经过岁月静静的发酵后, 都会如酒般甘醇;都会在未来的回忆中,用惬意的、愉悦的、温暖的形式返还给你,丝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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