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我已记不得这是第多少次来到这里看黄昏与黎明无休止的更迭交替，却清楚地明白我应该回去，回到那个总是有盏灯光等着我的地方。

我还记得那个地方。

那里曾带给我无限期许与温暖，却也曾让我失魂落魄，想要逃离。那里有黯淡无光的夜，有昼白冰冷的光，我乐意拥抱它带给我的所有颜色，包括幽深的暗红。后来我说喜欢，它就融入了我的血液。我能感受到它的跳动，也能体会它醒时的孤独与疼痛。

我疯狂的爱上了这种感觉，因为它鲜活地让人悸动。但它似乎并不喜欢，日渐一日地消靡了下去。我问它怎么了，它说它要老了。

“你怎么可以老？”

“万物都要老的，但万物又都有新生，我会回来。”

可我无法忍受没有它的日子，因为周围的事物都太过纷杂喧闹，就连耳边的风都可以将我打扰。

于是那天我一个人坐到满天星宿，不顾人们的哭声和挽留，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了这里。

黎明又被黄昏吞噬了，天色暗沉，浑然无光，我顺着唯一一丝光亮，走上一座桥。

我认得这座桥。因为当我到达的时候，我曾经在这里留下的脚印都一一升起，然后飞进了我的口袋。我懂它的意思了，于是我按原路返回。

这时有阴冷的风吹过，风大得几乎刺疼了我的脸，可桥下那滩死寂的水却是纹丝不动。

“你可知道它为什么不动？”

一个老太太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边，可当我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她满头的白发，没有面容。

“我为什么看不到您的脸？”

“因为我决定留在了这儿。”老太太摸了摸她的脸，可是我猜不出她的表情，她说：“这儿的一切都不鲜活，除了从渡口吹过来的风以及变化莫测的交替的昏暗与光明，其他的一切都是永远处于停滞，正如桥下的那滩水。而我没有面容也是因为如此，因为我选择了停滞，所以我没有了轮回。”

“轮回？”

“对，轮回，就像你所听到的‘新生’。万物都有新生，所以昼夜会更替，四季会分明。”

我将手轻轻放在某处不再跳动的地方，那里的空虚让我分不清此时是悲是喜：“可我无法忍受那里的种种纷杂，它们让我烦躁、让我痛苦、让我忍不住想要逃离……”

老太太微笑着打断我：“但你同样热爱那里的阳光与你抚摸着的许久未出现过的那丝激动，不是吗？”

她僵硬着慢慢侧过身子，然后指着一处的人群问我：“看到那些人了吗？”

我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确实看到了一群正在相互厮打、吵架的人。

“看到了，可是他们为什么在打架？”

老太太说：“因为他们都渴望着再次鲜活的自己，所以他们要争取。但他们却忘了他们现在所费力挣扎着想要拥有的却曾是他们厌烦着所放弃的。”

我突然想到我血液里的那片暗红，不禁争辩：“可是不是说万物都有新生吗，为什么还要他们去争取？”

“因为想让他们学会珍惜，不然即使赋予它们新生，也是毫无意义的。”

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有些感激的对老太太道：“我懂了！您是想告诉我，我现在所逃避的终究有一日会成为我所渴求的，而轮回与新生也不是随意得到的吗？”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没错，就是这样。那你现在决定回去了吗？”

“是的。”我说，“我想回去。”

闻言，她就端过一碗黑乎乎的汤递给我，“既然如此，那就喝了这碗汤驱驱以前的烦恼与苦难，然后重新开始吧。”

我接过一饮而尽，又问了一句：“那我以后还会回来吗？”

“万物都会老，你自然会回来，但万物又都有新生，你仍旧还可以回去。”

我动了动嘴想要再说些什么，一个同样没有面貌的老人就撑着船来到了我的面前。

而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我口袋里的脚印全都飞了出来，一齐融进那滩死水之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这是怎么回事？”我再次问。

老太太答：“因为你获得了新生，而它们不能，所以只能沉入死寂。”

一切都已了然，我便辞别老太太上了船，然后随着一阵颠簸滑入黑暗。

这时我的耳边有浅声低语，有哭喊尖叫，隐约还可以看到一张女人的脸。

而当刺目的光亮划破眼前的最后一片黑暗时，我看到我曾无比热爱着的那片暗红再次融进了我的血液。

我知道我获得了新生，我将再次踏上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