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猫

顾凝/凝语集

      同楼层的某间寝室里养了一只猫。猫很小，大概刚满月。那间寝室是我们班几个女生和隔壁班几个女生的混寝。我们住在六楼，不算高。

        那只猫的身世和命运我不甚了解，因为室友们跑过去看这只新宠时我正在午休，没能一睹真容。倒是在后来偶然见过两次，使我在这漫长的寒假里时常想起它。

        记得室友们得知那间寝室养了只猫时很是激动，迫不及待跑过去参观。室友们看完猫回来也很激动，说那只猫如何如何惹人爱。

        夸奖那只猫用了简单几句话，接下来更加激动的话语则是围绕她们各自的宠物梦。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一猫扯出万般梦”矣。

      想养金毛，想养兔子，想养蓝猫，爱不释手。说罢又吐槽起学校不让养宠物的规定，一脸辛酸委屈。但随即又喜笑颜开，侃侃而谈以后有了钱有了房要如何养自己心爱的宠物。那眼睛里闪着充满希望又极富爱心的光，仿佛明天就能住进大房子，有很多钱，宠物随便养。

        某位室友甚至不在乎钱和房，急不可耐地给男友打电话说要在寝室养两只兔子。于是其他几个室友便对她要在寝室养兔子的可行性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我在上铺静静躺着。室友们一向如此，一聊起天来就兴致满满势不可挡，所以很难考虑到其他室友和隔壁寝室，哦，还有上门投诉了几次的楼下寝室。这种激动和热情和看到别人养了只猫自己也迫不及待要养只兔子是别无二致的，所以我也只能是静静躺着。

        我倒是从室友对那只猫零星的描述中拼凑出了它的身世：学校里某两只流浪猫结合的后代之一。它在某一天趁猫娘不在时溜出窝转悠，被它充满同情心又很喜欢猫的主人们抱了回来，成了六楼某间寝室的新宠。那猫倒是无需像后宫里的妃子一样费尽心思争宠，因为它是她们唯一的宠儿。说不定它的主人们倒是会千方百计争得它的青睐呢！

        不知过了多久，室友们终于结束了“养兔争论赛”，养兔一事也不了了之。这个要养兔的室友之前其实是在寝室养过宠物的，两只大螃蟹。据她说这螃蟹是在市场上给了某个卖水产的男士微信号赚来的，划算。

        她把螃蟹带回来的那天，其他室友还帮着捣腾了好半天，才在洗漱池那里给它们安了家。自从它们住在那里，我们便“有水只能去厕所倒”了，螃蟹果真霸道啊！

        我那室友对这对儿螃蟹十分喜爱，同时对她使我们寝室有了宠物引以为傲。这螃蟹倒真是深得主人宠爱，每日亲自喂食，换水，像极了后宫里的宠妃。只是不知它们犯了什么宫规，不到一周便被逐出六楼寝宫，赶到学校喷泉池里去了。

        养兔之事不了了之，幸好幸好。不然学校的高尔夫球场岂不是会无端多了两只兔子？

        在那间寝室的女主人们开巡回演唱会似的在同班其他寝室夸耀她们的猫后不久，我又从室友口中得知了那猫的近况。它失了宠，得到了主人们一致的嫌弃。她们之前在其他寝室为它开展的“主人就职演说”变成了猫咪推销，免费转让还送货上门。

      但是推销效果不佳，因为她们四处诉苦，猫半夜一直叫唤，跑到她们床上拉屎撒尿，让她们苦不堪言。这些抱怨让她们的猫先前可怜又可爱的“猫设”崩塌，“猫品”不再。

        其他寝室之前表示很喜欢她们的猫的顾客如今也对这猫的卖家秀十分不满，都纷纷拒绝入手。看来像某些商家一样打好广告是及其重要的。真可谓是“猫倒众人推”。于是那猫，便继续当她们的猫了。

        再后来便放假了。我离开寝室那天猫的主人们尚在，猫也在。猫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它。上一次见到它是在走廊里。它是溜出寝室透气还是在找回猫窝的路呢？

      它见了我便快速地逃回寝室去了，怯怯的。当了她们“高高在上”的宠物，还是改不了流浪猫的脾性么？哦，也许是我没有蹲下来轻轻哄它，那急急走路的姿态把它吓坏了。若真是因此惊了她们的宠物，倒是我的罪过了。

        那天拉着行李箱路过她们寝室时，猫在半开着的门口。它试探着，犹豫着，似乎想出来。她的主人们似乎在收拾行李，也讨论着假期里猫的归属问题。它在犹豫，莫不是上次被我吓得太厉害了不敢再出门？

      不过这次它见了我倒没有很快地躲回去，我走了几步回头望时它仍在那里，那双无辜又胆怯的眼睛望着我下楼的方向。一瞬间我在想，它是不是想和我一起走下那高高的楼梯呢？

        也许它只是想回到地面去。在学校的某个角落，它的猫娘出去觅食尚未回来。它想看看这世界的新奇便溜出了猫窝，却不想被她们当成了孤儿，好心抱上六楼养作宠物。当它成为主人们的新宠，享受着她们的喜爱时，它的猫娘也许正焦急地满学校寻它。

        当它不慌不忙细细咀嚼主人们准备的食物时，是否打算有朝一日带上兄弟姐妹和老娘也来六楼享受这宠物的高级待遇，而不用在路边接受路人施舍的面包？

        但它很快就不会这么想了。当主人们受不了它半夜里叫唤而把它关进厕所后，它才明白厕所对它来说太大太空旷。一个能和兄弟姐妹还有老娘挤在一起的小窝和这空旷得冷清的厕所比起来，前者实在是一个太好的归宿。在享受过主人们短暂的宠爱之后，它能体会到的不过是人类所说的“高处不胜寒”。六楼，太高了。

      它望着我下楼的方向却没有随我走过来，是因为恐惧六楼的高度不敢走下去么？可能是主人们抱它回来时为了躲过宿管阿姨的阻挠而把它捂得太严实，让它不曾看清来时的路吧。

        记不得来路，又如何归去呢？

        说不定某一天主人们在人前自豪又无辜地讲述她们在寝室养过一只猫却因为它太不听话而只能把它放回路边时，它已和兄弟姐妹们挤在猫娘身边，向它们讲述它在人类某宿舍六楼上的经历，而它的有些苍老的猫娘只是在一旁笑笑不语。

        两年前我和弟也曾在路口遇到一只瘦弱无助的小猫。我们却没有把它抱回家。我们蹲在地上安抚它，让它不至于因为极力叫唤而声嘶力竭。直到一位亲切的大娘到来，决定带它回家好好养着。我知道我不能因为一时兴起或心软把它带回去，我没有好好养它的条件。

        养宠物和生儿育女一样，是不能因为一时兴起而去做的。

      《狗十三》里的“爱因斯坦”也曾在夜里叫唤不停，李玩把它连同纸箱移到自己床边后仍不停。直到李玩把它抱上床用手抚摸着它，它才安静睡去。它叫唤不过是害怕独自承受夜的黑暗，希望有人离它近一些，再近一些。她们的猫如此，人类也如此。

        但她们却将它的叫唤看做不乖，抱上床一起睡又嫌它脏，于是不耐烦地关进厕所。难道以后她们的孩子哭闹她们也会将其塞回肚子么？医学条件允许的话，道德方面倒是很好办，反正“老娘生你只是一时兴起，现在不喜欢了你就给我滚回去”。多么精致的理由！

        李玩真正的“爱因斯坦”也许被人收养，替身的“爱因斯坦”却孤独地死在狗笼里。她们的猫，会是各种境况呢？那日它望着我离去时，是否希望我能带它走下六楼呢？但我知道我不能，因为它是她们的猫。

        离那天走时见到她们的猫已两月有余，不知回到学校能否再见到。那天它望我的眼神里，是不是有对于自由行走自由归家的羡慕呢？

        想起某位室友在听了她们对猫种种恶行的控诉之后的言语：养猫啊还是要养真正的宠物猫，以前我就养过一只，可爱又听话，才不会像这些路边杂交出来的野猫这样让人烦呢！看来，六楼对猫来说真的太高了。

      寒假过去了，除夕过去了，冬天也过去了。如果她们的猫落了祥林嫂那般结局，此篇就当是对我与它两面之缘的纪念吧，但愿它在天之灵能接受这个题目。哈，也许它早已回到了地面，然后与它在外觅食的猫娘相遇，得以归家，还和兄弟姐妹们挤在老娘身边过了热热闹闹的团圆年。说不定以后某一天在路边冲我叫唤着要我手里的早餐吃的猫儿就会是它呢！

        虽然天冷风大，人心难测，我仍希望它能得到第二种结局。

        愿它回归地面哪怕是住在某个灌木丛里。

        愿它回归家庭哪怕只能拥有流浪猫的身份。

        愿它往后不再成为她们的猫。

        愿不再有猫成为她们的猫。愿做不了宠物的猫儿们安然度过每一个暴雨天每一个寒风夜，也幸运地躲过人类一时兴起的喜爱与同情。

        谨以此篇，表达对各个角落的流浪猫的抱歉。

        生而为人，这条命又能比一只猫的命高贵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