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又不忘

作者: 塑料姐妹花 | 来源:发表于2021-03-22 13:21 被阅读0次

    1

    周思恒前脚到家,周妈的电话后脚就打来了,叫我赶快回去。

    热情又急切,活像个催嫔妃给皇帝侍寝的老嬷嬷,争分夺秒的。

    我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周思恒的高铁时刻表,下午六点四十三分到站。

    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小时,周思恒都到家了,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话,心平气和的那种。

    又磨蹭了二十分钟,我才动身,路上去了趟银行。

    到家时周妈正在煮饺子,厨房的门没关,蒸腾的白气散了大半个屋子,看起来雾蒙蒙的。

    周思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穿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头发剪得很整齐,身子稍微前倾,半侧着脸。

    见我进门,立刻把头转回去装作没看到。呵,穿的人模人样,干的事比狗还狗。

    我也没理他,脱掉大衣换了拖鞋往厨房里走,经过沙发时把一包烤红薯扔在了他腿上。

    周思恒一下跳起来,“陈念,你想烫死我啊!”

    “别大惊小怪的,回头再噎死了可不怨我。”

    他瞪了我两眼,气呼呼地往卧室走,没两步,又拐回来把红薯捡上揣兜里,还嘀咕着骂了我两句才回去。

    我胸口顿时松快了些,果然,我俩还是这样相处最舒服。浓情蜜意什么的,实在做不来。

    饭后,我跟平常一样利索地收拾了碗筷去厨房,被周妈拦住了。

    “我来洗,不用你了,你去陪陪思恒。”

    我好笑,“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有什么好陪的!”

    周妈推我,“叫你去你就去,你俩总是斗鸡一样,以后怎么过日子?别以为我刚才没看到,吃饭时你俩那脚还在桌子底下踢来踢去的,谁都不服软。”

    这意思,就是让我去服软了呗……

    我放下碗筷,出去大衣兜里拿了个信封回来,“阿姨,这钱是还您的。其他的还是老规矩,家里的开销我都会出钱。”

    周妈不肯接,“不用,你自己挣钱自己花就行,我不要你还钱。”说着眼圈又红了,“你说说你们两个混账啊,怎么就都不听话呢……”

    周爸听到声音,端着茶杯走了进来,搂着肩劝老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心疼思恒,就要委屈念念吗?”

    我听的心里一惊,连忙摆手就要说我不委屈,结果被周妈抢了先,“我怎么委屈念念了,我对她不好吗?小时候当干女儿,长大了当亲儿媳,还不是心疼她命苦吗……”

    要不说周爸真是会帮倒忙,一句话就把人说哭了,最后还不得我来哄吗?

    看这架势,我想搬出去住的事今天又说不成了。

    周妈越哭越厉害,嘴里老生常谈地说着从前的旧事,说来说去还是想让我和周思恒结婚。

    我在旁边沉默地听着,低眉顺眼的样子倒真像个童养媳。

    “陈念!”

    周思恒突然叫我,人却只站在卧室门口不过来,显然是看出了厨房的乱局但并不想介入。

    这厮真是一如既往的鸡贼!

    我没好气地回他,“干嘛?”

    “你跟我过来……我想你了。”

    他寥寥几字,如一道惊雷劈在我头顶,却似一剂良药,顷刻治好了周妈的哭哭啼啼。

    忙不迭地推我,“快去,思恒叫你,你俩去聊天,记得把门关上。”

    我点点头,把信封塞进周妈手里,快步跟他进了卧室,把门摔地震天响,“你胡说什么呢!”

    “你管我说什么,我妈不哭不就行了。”周思恒走到床边坐下,拿起凉透的红薯咬了一口,“不是在胖叔那买的吧,又不甜又不面,难吃!”

    他说的胖叔是之前在我们高中门口卖烤红薯的,我们上学时经常吃。现在换了他儿子来做,选的红薯不如从前了。周思恒一直很喜欢吃,但嘴也是真的刁。

    “那你别吃了,屁事真多!”

    我上去夺红薯被他躲开了,抬手扔过来一个小盒子,“给你的,我可不白吃。”

    里头装着一条巴洛克珍珠项链,是我的偶像上个月在演唱时戴过的,我在朋友圈发了想要同款,但是没舍得买。

    没想到周思恒竟然看见了,还给我买了!

    “你什么情况?”

    “那你给我妈钱什么意思?是打算还完了债走人吗?”

    我捧着项链的手一顿,“不是。我只是想搬出去,你现在回来了,家里也不方便……再说,也是我该给的。”

    周思恒看了我半晌,站起来逼近我,“没什么不方便的,这么多年都是如此,除非……你的心思变了。”

    他说着拿起项链,绕到身后慢慢给我戴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绝不拦着,只是别让我妈太伤心。还有,别用钱来让自己心安理得,你欠我们家的这辈子也还不清。”

    2

    周思恒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确实是事实。

    我从十一岁就进了周思恒家,周爸周妈管我吃喝供我上学,从来没亏待过我,甚至比对周思恒还宠。

    除了心善以外,我知道,他们是想让我当周思恒的童养媳。

    周思恒的左耳先天残疾,外形正常却没有听力,后来戴着人造耳蜗好了很多,但始终是父母心头的一根刺,总怕他被人看不起,以后找不到老婆。

    我私以为他们是杞人忧天,周思恒相貌出众,学历也高,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是很吃的开的,真不至于孤独终老。

    就算他真找不到老婆,也一定是因为他那副臭德行。

    大概是从小有耳疾,周思恒是很自卑且敏感的,在父母跟前沉默温顺,在学校却截然不同。

    孤僻,还有些野蛮,对于嘲笑和欺辱,他从来都是用拳头对抗。哪怕被打的鼻青脸肿,至少心里是痛快的。

    我一直都很羡慕他,从第一次见他开始。

    那时我刚跟着母亲搬到这座小城来,为了躲避我嗜赌成性还家暴的父亲。

    他是个很糟糕的人,我对他的记忆为数不多,大都充斥着刺鼻的酒味和狂躁的嘶吼。再加上打砸家具的声音和母亲的哀嚎哭泣,就是我的整个童年。

    同意跟母亲离婚,大概是他最后的良知。母亲算是逃出生天了,带着我来了这里暂时租住在一套小房子里,跟周思恒家一个小区。

    屋里全是二手的旧家具,连空气都带着腐朽发霉的味道,却构建出了我们新的生活。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父母离婚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对母亲来说有多艰难,只是单纯的开心,终于可以远离那些可怕的声音了。

    母亲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我送进了附近的一所小学,但我过的并不好。

    因为我的书包破了还没买新的,我的外地口音很重,开家长会时母亲为了打工也没来……

    那样的窘迫,在范围性排他的小孩子中显得格格不入,新鲜或者嫌弃,都会变成厌恶的借口,进而生出捉弄欺负的“乐趣”。

    于是我的书包变得更破,课间上厕所回来,总会多两个脚印;同学们也开始怪腔怪调地学我说话,哄堂大笑;还不知从哪看到了我的入学情况登记表,父亲一栏是空的,便就此又多了一个嘲笑的理由。

    孩子的恶意总是咄咄逼人的,而我会的只有软弱和躲避。

    因为父亲,我一直都很怕大声的呼喝或者肢体推搡,总觉得下一秒必定会响起母亲的哭声。所以面对旁人的辱骂和欺负,我只是低头瑟缩,祈祷着他们累了能快点结束。

    有天放学时,我的书包又被扯坏了带子,只能抱在怀里往回走,心里想着该怎么跟妈妈解释这半个月来的第五次“不下心”。

    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书包掉在地上,书本散落一地,被追赶着打架的男孩子踢的乱七八糟。

    我着急地蹲下去捡,有个人摔倒了砸在我身上,起身时还踩了下我的手,那就是周思恒。

    他以一敌三,却死活不认输,后来被过路的大人拉开时,四个人脸上都挂了彩。

    我坐在地上,胆怯地看着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我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狠话不多。

    这样说起来,我最开始时是害怕周思恒的。他身上总有种不顾一切的狠劲,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周思恒离开前看了我一眼,低低道了声歉。我也不敢回话,捡起书包往回走。

    快到小区门口了,他才回过头瞪我,“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我缩缩脖子,指指他身后,“我家住这。”

    他有一瞬间的诧异,侧过身子让我先进,然后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看我在一楼的家门口敲了三分钟的门都没人开。

    “你是哪个班的,离家出走了还是想干坏事?”

    我没理他,掏出本子坐在楼梯上准备写作业,翻开书本才发现被踩烂了,而罪魁祸首还站在我面前质问我。

    我突然就觉得委屈,连同多日积攒下的气恼一起爆发了,趴在膝盖上嚎啕大哭。周思恒叫了我几声没用,直接抓着我的发辫给我脑袋提起来了。

    “行了别哭了,跟我回家吃饭去。还有书,我去年用过的还在,找出来赔给你。”

    后来回想,那也是很反常的周思恒。他从小收到的恶意更多,已经不太会去关心帮助别人了。

    可他愿意帮我,我也因着这份稀有的善意而忘记了之前的害怕,就那么跟着他回了家。

    虽然周思恒坚称他是因为嫌我哭得烦才那么做的,但周妈却坚持认为我是那个,对于周思恒来说很特别的人。

    能让他主动且不去防备的,命中注定的人。

    3

    我和周思恒对这种毫无根据和逻辑的说法,至今都不敢苟同。

    就说我俩这聊不来三句话就要吵起来的架势,命中注定的克星还差不多。关上门也是打架,才不会有什么旖旎的事发生。

    越想越烦,我起身要走,“算了,今天看在你送我项链的份上,姑且不跟你计较了。”

    周思恒嗤笑,“你也有脸跟我计较?一年到头都不给我打个电话,收礼物倒是好意思。”

    “你不也没给我打吗?”

    “我工作很忙的!”

    “我也很忙啊,白天上班晚上打工,一天都睡不到四个小时……”

    周思恒从床上坐起来,面色不善,“真够拼的!陈念你是掉钱眼里了,还是急着攒钱赎身啊?”

    我一窒,顺手拿起个抱枕就打他,“你这孙子,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周思恒抬手随意挡着,没两下就火了,翻身将我和抱枕都压在了身下。又嫌抱枕碍事,一把扯出来扔到地上。

    我俩的距离瞬间缩短,呼吸可闻,连彼此的心跳声都对撞着,他的听起来声音更大一些。

    周思恒将我两只手都按在头顶,拧着眉瞪我,“说不过就动手,什么毛病?”

    我用力挣了挣,发现他嘴唇都快挨着我鼻尖了,连忙停住不敢动,“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当年我跟着周思恒回他家吃了顿饭,此后便成了他家的常客。

    周妈很喜欢我,又听说了我家的情况,知道母亲要打好几份工,很少顾得上我,就跟母亲提出可以让我去他家吃饭。

    周爸是大车司机,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跑长途,虽然辛苦但是收入高,便让周妈在家做家庭主妇,不用辛苦打工,也更方便照顾儿子。

    所以他家的饭,一向是准时且丰盛的,我从来都没吃过,真的很想去。

    母亲也很愿意,比起吃饭,能有个善良的人家帮着看顾我,还有周思恒上下学跟我作伴,才更让她感激万分。

    她每个月都会给周妈交饭钱,周妈总是不肯收,说小丫头吃不了多少饭。母亲却很坚持,想来那是她落魄中最后的坚持,为了保全我卑微的自尊。

    可惜,她忘了给周思恒交“保护费”,所以我还是被欺负的很惨。只不过是从被同学们欺负,变成了被周思恒一个人欺负。

    周思恒是个腹黑的,在周妈面前表现的对我很友好可亲,其实背后没少收拾我,口头的,行为上的,有些甚至比之前的同学还恶劣。

    我十分怀疑,他帮我打跑那些欺负我的同学,就是为了要独享欺负我的乐趣。

    起初我只是默默忍受,从没跟周妈告过状,寄人篱下的规矩我还是懂的。况且我心里总觉得周思恒跟别人不一样,或许他只是压抑了太久,想要发泄一二,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就随他高兴吧。

    可是他却变本加厉,甚至故意弄坏了我的生日礼物。那是我妈省下钱给我买的学习机,周思恒摔在地上当球踢。

    我实在忍不住了,扑上去揪他的领子,边哭边骂,使劲打他,疯了一样一下接一下。

    周思恒没还手,也不吭声,直到我精疲力尽坐在地上了,他才跟着蹲下,给我擦了把眼泪。

    “你看,反抗就是这么容易!有些恶意根本没有理由,更不是你忍耐就可以化解的。所以别自己受委屈,该动手就动手,下死手打,只要你比对方更狠,他们就会反过来怕你,记住了吗?”

    我抽泣着呐呐点头,心里却痛快了很多,也是从那一刻起,开始拥有了勇气和不屈服的决心。我那个常年被家暴却不敢反抗的母亲没有教过我的事,是周思恒教我的。

    但他就惨了,不仅背着我回了家,还主动坦白,让周妈赔了我一个新的学习机,自己还被罚站了两个小时……

    想起那时的情景,我忍不住揶揄他,“多谢周老师教诲,此生不忘!”

    周思恒也笑了,薄唇轻轻勾起,带着点宠溺的无奈,“我可没教你欺师灭祖,算起来,你打的最多的人就是我。”

    “那还不是因为你嘴欠!”

    “嘴欠你就治嘴啊,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叫不讲武德!”

    “我的嘴还要留着吃阿姨做的糖醋排骨呢,懒得浪费给你用,但我的巴掌时刻为你准备着!”

    周思恒顿了顿,眸中聚起风暴,喉头微动,“那老师再教教你嘴巴的新用法……”说着忽然贴近我,灼热的气息扑了我一脸。

    我被激的一颤,下意识侧开脸闭上眼睛,半晌却听到周思恒一声闷笑,似乎带了些嘲笑,那唇就此停住了。

    同时,房门从外面被推开,“念念啊,你的围巾我给你洗好了……”

    周妈叫了一声,随即捂着眼睛笑嘻嘻地退了出去,“是妈打扰了,你们继续啊继续……”

    我愣了两秒,抬手在周思恒脸上推了一把,“你怎么变得这么油腻,都是从哪个偶像剧里学来的台词和套路……”

    周思恒就势从我身上爬起来,又躺回床上,扯过被子盖住脸,“可惜,你太难撩了,真是不解风情!”

    见他不看我了,我立刻起身跑出去,穿好大衣背上包,说到时间去打工了,就急吼吼出了门。

    然后靠在墙壁上,大口的喘着气,心如擂鼓——周思恒真是有毒,说的话明明那么土,却那么让人心动。

    4

    我蹦蹦跳跳地下了楼,要扫共享单车时却没找到手机,大概是落在周思恒卧室了,又磨磨唧唧地上去拿。到了门口刚拿出钥匙,就听到屋内周思恒在说话。

    “妈,你别这样行吗?”

    周妈好像又在哭,“别哪样?我再不这样逼着点,念念迟早得走……”

    “陈念她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需要靠着我们家过日子的小丫头了,我们没有立场绑着人家……陈念自尊心很强的,你就让她还你钱,等还够了,就让她离开吧!”

    “我才不是要挟恩绑着她,我是真的觉得你们俩很合适,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她嫁到别人家,万一婆婆对她不好怎么办?”

    周妈说着又开始数落周思恒,“你又作什么妖了?刚才你俩不是还好好的……”

    周思恒打断她,“妈,我不喜欢陈念,你要勉强我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坚定,穿过木门板打在我耳中有瞬间的嗡鸣,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没再继续听,转身下了楼,直到走出了小区门,才发现钥匙被我攥的太紧,坚硬的金属头在掌心硌出了一个小坑,破了点皮,透出丝丝血色。

    跟我的心差不多,有点凉,又火辣辣的疼。

    这就是我和周思恒的问题所在,哪怕我就躺在他身下鼻息相闻,他也能硬生生地忍住不吻我。

    他并不喜欢我,我对于他而言,大概更像是一个甩不掉的包袱。

    上初一那年,母亲在长久而绝望的困苦重压之下,终于做了逃兵。给我买了最后一身新衣服,就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那天以后,我就在周思恒家彻底住下了,不仅交不了饭钱,还增加了很大的负担,连周妈都出去工作了。

    全家的生活质量理所当然的下降,周爸周妈也辛苦了不少,却都没有一句怨言。除了周思恒还是会欺负我以外,在他家的这些年是我过的最幸福的日子,如同新生。

    后来,周思恒考上了南方的一本大学,率先离开了家。隔年我也考上了邻省的本科,却偷偷改了志愿,只读了一个会计专科。

    就是为了学年短又好找工作,想早点赚钱养家,也还钱给周妈,包括现在我也在兼职打着两份工。

    再多的辛苦和艰难我都不怕,我怕的,是永远还不完这样大的恩情。

    只要一天还不完,我就无法堂堂正正的在周思恒面前抬起头来,就像我不愿按照长辈的安排嫁给周思恒,而是想要……彼此相爱。

    只可惜,终究是不能了。

    我叹口气,也没再回去拿手机,就步行着去了打工的地方。是一家新开的酒吧,我负责包间服务,推销酒水,多销多赚。

    领班看着我口冒白气的样子,扔给我一个暖手宝,“天冷了,泡吧喝酒的人少,提成也不多,你没必要这么天天耗着,休息一段吧。”

    我换上制服开始帮着擦吧台,“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再干几天吧!”

    过了九点半,开始陆陆续续来客了,皆是年轻男女,或笑或闹,再低的气温也阻挡不住他们热情似火的夜生活。

    我端着酒去了十五号包房,一进门就差点吐血——周思恒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到他进来,这下完蛋了!

    果然,他一见着我,立刻站起身,“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超市打工了吗?”

    我轻咳一声,点头示意,“不好意思,我送错房间了。”说完就转过身赶紧往外跑。

    被周思恒窜过来一把拉住,“原来你在这里打工,你骗我妈?”

    “不是骗,我就是不想让阿姨担心。你知道的,大人总是不喜欢酒吧这样的地方……”

    “那你还来,要是被她发现了不得生气吗?不准做了,立刻去辞职!”

    他这语气,实在是让人很不舒服。

    我还没还嘴,就见一个窈窕的姑娘从后面凑上来,小声问他,“思恒,你认识?”

    周思恒“嗯”了一声,显然不想多说,只是紧紧盯着我,手上还抓着我不放。

    我眼光从那女子身上扫过,与我年龄相仿,画着精致的妆容,看我时眼中遮不住的鄙夷。

    要说周思恒也是可笑,他可以陪着朋友来这里消费花钱,我却不能在这里打工赚钱……

    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挣开他手,“照顾好你朋友就行,我用不着你管!”

    周思恒之前只是不高兴,听了这话更生气了,脸色发沉,声音也大了几分,“你再说一遍!”

    他几个朋友见状,都从后围过来劝和,其中一个男生是他的高中同学宋谭,小时候认识。

    指着我问周思恒,“这不是你家陈念吗?一起玩呗。”

    另外几个人都看向他,“老宋你也认识?”

    “认识啊,她是……”

    我和周思恒齐齐开口抢答,内容却天差地别。

    “我是他妹妹。”

    “这是我媳妇儿。”

    5

    尾音相继砸在地板上,包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甚至能听到隔壁划拳的声音。

    我转过头跟周思恒对视,明显看到了他眼中的恼怒,扯过我就出了门,连拉带拽地推进对面的卫生间。

    逼仄的空间内,只余我和他急促的喘息声,他是气的,我则是有点害怕。

    周思恒眯眯眼,“谁是你哥哥,我可没有你这便宜妹妹!”

    我手腕被他捏的生疼,怎么都挣不开,“那谁是你媳妇儿了?”

    “我们家彩礼都下了十几年了,你还敢说你不是?”

    周思恒就是这么可恨,明知道这事是我的痛脚,却总是反复拿出来扎我的心。

    我眼眶发热,抬脚狠踹向他小腿,“等我把钱还完就不是了,你就再也管不着我了!”

    周思恒吃痛,“嘶”了一声,身子却没退半分,反而伸手捏住我下巴拉近他,“那你记着,在你还完钱之前你都还是,所以闭上嘴老实点。我怎么说都可以,但你说不行,明白吗?”

    听听,这是什么品种的王八蛋啊!

    我又踹了他两脚,周思恒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还拉着我往他怀里抱。

    “让你老实点你没听见吗?”

    “当然听见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聋子吗?”

    我承认我气急了有点口不择言,耳疾是周思恒的死穴,他被刺了就会发脾气,虽然后果很严重,但至少他会放开我。

    以前我每次说这种话时,他都会立刻摔了手边的东西,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很久不理我。

    我俩就是这样,总是用彼此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去刺痛对方,不知是在提醒对方还是自己——

    那些所谓青梅竹马的情义,终究是掺杂了现实的缺陷和图谋,各有所得,实在算不上纯粹。

    可情是真的,义也是真的,我俩都舍不得放,却又抓不牢,只能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

    真是造孽啊!

    我垂着眼胡思乱想,胸口阵阵泛酸,没等到周思恒放开我,却忽然感觉左耳一热。

    周思恒竟然咬住了我耳朵,还用尖牙轻轻磨了两下,滑腻的舌尖一扫而过,“激我是吧,想让我生气滚蛋是吗?可以,我先给你耳朵咬下来,看你还怎么笑话我!”

    灼热的气息随着他的低语一起窜进我耳蜗,我浑身一抖,明知道他是在报复我,却还是控住不住心跳加速。

    隐隐又觉得屈辱,原来我是他可以随便对待的人吗?即使不喜欢,也可以不顾我的感受为所欲为。

    我猛地侧过头,狠狠推开他,“你他妈发什么酒疯!”

    周思恒确实有一瞬间的失神,等反应过来脸都白了,抬起手试探着想靠近我又没敢,就那么同自己僵持了很久,最终颓下肩膀。

    “对不起,我喝多了,你别生气。出去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回家。”

    我闭上眼睛,将眼泪憋回去,再看他时便带了些冷淡,“不用了,我下了班自己会回去。”

    周思恒看了我半晌,没再说话,出去跟他朋友们打了声招呼就直接走人了。

    经过我时,拳头攥的很紧,却没再看我一眼。

    他其实没喝酒,我俩都心知肚明,只是借酒醉来掩饰,当作方才那场冒犯最后的体面。

    我也整理了一下,准备去吧台申请换一个包间服务。

    刚走了两步,被人从后拉住手臂,是一个喝醉了的男客人,满脸通红,嘴角兴奋地抽搐着,“小姐,你跟我走吧……”

    我试图挣开他手,“先生,您喝醉了,我并不认识您。请您松开,我还要去工作。”

    他像是没听到一般,手下已经往我腰上摸去,“别装了,我刚在卫生间外头都听见了,你跟那男的不就是价钱没谈拢吗?跟我走,只要给哥哥我伺候好了,价钱随你开!”

    我这才听明白这孙子的意思,一把甩开他,“闭上你的臭嘴吧,神经病!”

    说完转身欲走,那人却纠缠不休,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些肮脏的话,还想动手动脚。我咬咬牙,从托盘上拿起一瓶啤酒就照着他脑袋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碎玻璃飞溅一地,那人被砸的双目赤红,摇晃着就要冲过来打我。

    我双腿发颤,却梗着脖子立在原地,刚攒了满肚子的憋屈正愁没处发呢,随手又摸了一个酒瓶捏着。

    余光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擦着我飞快跑过去,是周思恒去而复返,抬起一脚狠踹在那人胸口上,压着就是一顿打。

    他颈侧青筋暴凸,眼神发直,整个人又冒出了从前那种不要命的狠戾。

    我高二那年,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碰到了流氓,周思恒也是这般,哪怕好几个人对着他拳打脚踢,他也不管不顾,只是按着那一个人打,就因为那人摸了我一下。

    最后那人进了医院,周思恒也被警察带走了,上车前回头看我,无声说了句,“别怕,我没事。”

    那夜天上无月,周思恒眼眸如刀划破黑暗,只一眼就牢牢刻进了我生命之中。

    是的,虽然我很讨厌他霸道、毒舌、脾气烂,还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

    但那并不妨碍,他成为我此生唯一的月亮。

    6

    这次周思恒运气好,不用进警察局。

    那人是个有前科的,才被放出来没几天,朋友们只想息事宁人,连忙扛起他就走了。

    周思恒自己手背也破了,鲜血糊了一片,有的已经干涸。

    我把围巾摘下来给他包住手,“你手上有伤,别冻了。”

    “你围着吧,我手插兜里就行。”

    “别了,你大衣那么贵,弄脏了可惜,我的围巾不值钱……”

    周思恒愣了愣,忽然解开大衣,将我揽进怀里裹紧,宽阔的胸膛紧贴在我后背,下巴就在我耳边,说话还有“嗡嗡”的回声。

    “所以,我是穿着很贵的大衣为你打架的,现在又给你当暖炉,你要觉得荣幸才对!”

    我被他抱的浑身僵硬,但实在太冷了又不想躲,索性赖着,沉迷于这片刻的温情。

    他见我没反应,又收紧手臂勒了我一下,试探着问:“怎么样?有没有一点点心动啊……”

    我想了想,“这大衣确实挺暖和的,果然贵有贵的道理。我是有些心动,但我真的买不起。”

    周思恒脚步一顿,抬手把我推出去老远,“滚蛋吧你!”

    说着脱下大衣扔到我脸上,打车回家的一路上,他都没再理我,脸臭的像榴莲。只是坚持让我穿着大衣,手里也始终握着我的围巾。

    明明是闹别扭的气氛,我却莫名品出了几分相濡以沫的味道。

    后来,我们这两条吐唾沫的鱼,差点被红烧了。

    周妈发现了周思恒的伤,举着锅铲追问,他只说是去酒吧玩跟人起了冲突,被骂了一顿,滚进屋反省前还不忘拽上我。

    “锅我替你背了,作为报答,必须辞职。”

    我耸耸肩,“不必,我已经被开除了。”

    周思恒这才高兴了,看我时竟带了几分赞许,“下手挺狠啊,差点给人开瓢了!”

    “你还不是一样,要不是我拉着,你又要把人打进医院了,还跟小时侯一样冲动……”

    “别说小时候,就是七老八十了,有人欺负你,我还这么打他!”周思恒转过头看我,“陈念,只要我没死,这辈子都护着你……当哥哥也行。”

    他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又垂下了头,几乎被我的心跳声淹没,随即是汹涌的酸楚。

    又想起了酒吧里那个温柔问他话的女子。

    “听阿姨说你把工作辞了,以后就在家定下了?”

    周思恒点了根烟,“嗯,跟以前的朋友看了个项目,准备合伙做点生意,我爸的物流公司也想交给我。毕竟家在这……你们都在这,迟早是要回来的。”

    我心中一暖,不合时宜地冒出了卑微的感动,其实,跟周思恒做家人也……挺好的。

    “也好,先安定下来,然后结婚生子,阿姨早就想抱孙子了。”

    周思恒手一顿,似乎被烟灰烫了一下,半晌,轻笑一声,“是啊,省的她天天逼你嫁给我,没得也耽误了你。”

    我微微皱眉,心口突然麻痛了一下,总觉得眼前的周思恒有些悲伤,完全不似前两天在酒吧里按住我叫嚣时那样不甘,似乎就此放弃了什么,再无所求。

    我一直忘不掉他失落的侧脸,心里像猫挠一般,想要问清楚,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转眼就过了小年,周妈已经着手准备年货了,周思恒跟着当搬运工,这跑一趟那跑一趟的,心里烦得很又不敢拒绝,只是跟我抱怨,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年”这种东西。

    我嗤笑,“就是为了让你清楚地知道,你又老了一岁!”

    周思恒翻了个白眼,举起手挥了挥,“反正你是没这种自觉,都多大的人了还买烟花炮!”

    逛了一天只买了这点没用的小玩意,周思恒又被骂了,但一点也不影响我的好心情。晚饭后拉着他去了阳台,一人一把,同时点燃。

    “咱们对着烟花许愿吧,一人三个,只要心诚,肯定能实现。”

    周思恒无语,“你还能不能更幼稚一点……”说完了就迅速闭上眼,双手合十,“谁许的快谁的就更灵验!”

    我站在周思恒左边,看火光忽明忽暗,映着他清俊的侧脸,显见的温柔与宠溺。

    让我霎时生出了一份炙热的孤勇,终于决定说出我最大的愿望。

    “周思恒,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楼下有小孩子在打雪仗,嬉闹声爬上阳台,淹没了此处尴尬的寂静。

    周思恒似有所觉,睁开眼看了看楼下,转过头对上我微微一愣,几不可查地慌乱,“你刚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他的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无需再问。

    胸口像是被楼下刺眼的雪白塞满了,冷到发僵,连痛都不明显了。

    许久,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平淡到近乎麻木,“我说我的第二个愿望是,我想搬出去住。”

    更久的沉默后,周思恒也淡淡地回答,“好。”

    他果然没问我一个愿望是什么,我想他应该听到了或者猜到了,之所以不回答,是因为那愿望,他实现不了。

    7

    说是春节,基本初三以后年就过完了,我开始偷偷看起了租房信息,还打算找个新的兼职。

    之前在附近的一家西饼店做过几个月的学徒,当时工资很少,后来我找了酒吧的活以后就不干了,不知道现在还要不要人。

    我想了想,还是给老板刘姐打了个电话。结果她说孩子明年高考她要去陪读,准备把店转出去,正在找下家。

    一瞬间的惊讶过后,我冒出了个大胆的念头——想把店接下来。

    我在私人公司做会计,虽然不累也算稳定,但是收入实在有限,而且还是全日制的,兼职只能找周末或者晚上的,错失过很多时薪高的工作。

    说实话,早就做的厌烦了,只是没有找到其他合适的。眼下,或许是个好机会。

    手艺我有,唯一的问题就是资金。

    我问过刘姐,转让费不算多,可惜我是真没钱。这两年的工资我除了留一点自己花,基本都存起来给周妈了。

    周思恒最近也在跟朋友启动公司的事,看出我整日里垂头丧气的样子,抽空把我拉进屋里逼问。

    得知我的想法后,他很支持,“接啊,我看那家店生意还不错,老客户很多,你又喜欢做,多合适!”

    “……主要是我钱不够。”

    周思恒嗤笑,“整天把你厉害的,还以为你多大本事呢!没钱不会说啊,家里有钱你拿着用呗。”

    我顿了顿,“怎么能再用家里的钱呢?你忘了我努力挣钱是为了什么吗……”

    周思恒也沉默了,他自然知道,也不好多劝,只能退一步,“那我借你,你给我打欠条行了吧!”

    “行,我一定尽快还你。”

    两天后,我和刘姐签了转让合同,独自站在空荡的店铺中,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说起来,我真是命不好,幼时家庭破碎没了父亲,苦日子没过两年又被母亲抛弃,整个童年都是凉薄而困苦的。

    认识周思恒大概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让我有了胜似亲人的周爸周妈和新的家庭,一直被爱着走到今天,甚至有了自己的店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真的不能再奢求周思恒爱我了,他给予我的已经太多太多。

    那些放不下的爱意就此深埋心底吧,就像我给店铺改的新名字——念念不忘。

    我找了施工队重新装修,进度很快,就是活不太细,大厅里新换的灯,其中一盏有点歪了。

    当时要操心的事太多没注意,等结完账了我才发现,也不好再找人家来,便自己借了个梯子,准备上去弄一弄。

    周思恒推门进来时,我正踮着脚站在梯子最高处,被他的惊呼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抖梯子歪了,我也掉了下来。

    骤然的坠落让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就落了地,只看到周思恒惊痛的眼眸和徒劳伸开的手臂。

    后脑勺很痛,还黏糊糊的,好像流血了,我努力侧过头想跟周思恒说句话,下一秒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迷糊着醒转时,首先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液味道,知道是在医院。浑身都发痛,我试着动了动手指,没什么劲。但脑子是清楚的,应该没大碍。

    我刚睁开眼,听见房门轻响,见是周思恒进来了,又连忙闭上眼装昏睡。

    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他骂我,能躲一会是一会。

    周思恒走过来,抬手在我额头上碰了碰,手背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凉的我微微一颤。

    他却没察觉,只是坐在床边看我,目光如有实质一般,不轻不重地落在我脸上。

    就这样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看穿了我装睡,憋不住要主动自首时,突然感到他慢慢凑近我,鼻息一闪而过,温热的唇已经亲在了我唇上。

    我浑身一震,拼命克制着才没立刻睁开眼,心跳的又急又重,连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又有人推门进来,周思恒连忙起身,却还是被周妈看到了。

    “你还说你不喜欢念念?”

    周思恒又坐回床边,许久才答,“但是我配不上她,她可以找到更好的人,而不是我这样……有残疾的人。”

    “……念念不会嫌弃你的。”

    “那是我们从来没给过她选择。妈,念念长大了,她该有她的人生和未来,我不想她背着枷锁,牺牲她的幸福。”

    我听的心口刺痛,眼眶发酸,恨不得跳起来打周思恒几巴掌,问问他这敏感又自以为是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周妈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走了,周思恒送她出门,回来时发现我已经醒了,惊喜地抱了抱我,连忙去叫医生。

    我全程沉默,由着医生检查,等人都走完了,才问他,“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

    周思恒倒了杯水给我,“陈念,我收回从前的话,你不欠我家什么。就算给你花了钱,你已经在还了,更何况这么多年来你给我爸妈带来的陪伴和开怀不是钱能衡量的。“

    他说着拉住我的手握紧,“所以,别再为了钱这么拼命了,你出事……我真的吓死了!”

    我咬咬牙,甩开他,“不是这个,喜欢我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啊……”

    周思恒一窒,迅速别开眼,耳尖泛红,“……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一个傻子的妄自菲薄。”

    在他发愣的间隙,我又想起一件事,“放烟花那晚,我都说喜欢你了,你还发什么傻?”

    周思恒满脸惊讶,很快反应过来,“那就是你的第一个愿望吗?”说完懊恼地趴在我腿上,“那晚我人工耳蜗突然坏了,大概是酒吧打架时碰坏的……我怕你内疚,就没告诉你。”

    我无语地闭上眼,真是好大一个乌龙啊!

    好在兜兜转转,我俩终于明白了彼此的心意,这么说好像还得庆幸我这次受伤了。

    这么一想,我心情好了很多,“说起愿望,那你呢?当时许了什么愿?”

    周思恒抬起头,眼尾有些湿润,紧紧凝着我,“第一个是,想要你喜欢我;如果不能,就希望你离开我,去开始你新的生活……没有第三个了,我的愿望只与你有关。”

    我直直看着他,脑海中浮现出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年,所有的相依和陪伴,还有误会与心伤,最终都凝结成腮边的一滴泪,被他轻轻拭去,握进掌心,蒸腾出了满心的甜蜜。

    忍不住轻笑,我倾身抱住周思恒,吻了吻他左耳,一字一句地说,“永远不需要后两个了,我实现你的愿望。”

    余生不再念念不忘,而是要一起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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