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让我心疼的姑娘

那是去年的事了。

那天，中午放学后，走在阳光敞亮的校道上，忽然听到一声嘹亮的呼喊：“老班！”循声望去，只见小晴欢叫着从远远的前方向我奔来。那笑容如此澄澈，在阳光下，像一朵盛开的百合。

被小晴拉着走到树荫下，才发现她母亲也在那里。我笑着唤了声“阿姨”，她便走近几步，握住了我的手。还是那熟悉的憨实的笑容，还是那难忘的手心的温度。有几秒钟，我们三个人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笑着。

明晃晃的阳光穿过了层层枝叶，将初秋的温柔洒落在我们的身上。这种美好，让人几乎遗忘了那段灰暗的时光。

与小晴相识，是在高二伊始。她从广东转学过来，一脸的羞涩与畏惧，而我也以为，那只是女孩子性格里再寻常不过的内敛，平时闲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到期末的某一天，我从教室里出来，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追上来的小晴轻轻叫住了我。

在走廊边听她说了很多，我才知道她的状况不太好。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说心里话，反反复复强调的都是对环境的不适应。谈话的时候，她的眼泪一直不停落下。而这样的场景，竟在此后的日子里，成了常态。

那天晚上，我安慰了小晴许久，待到她心情平复了重新回到教室后，我想了想，便拨通了她母亲的电话。小晴的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村民，为了养家常年在外务工。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小晴只是一时的不适应，没想到后来事情的发展竟让我们如此惊心。

小晴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并开始表现出对很多事情的担忧和不确定。

学校里禁止学生带手机，某次周末放学时叔叔来接她回家，她借叔叔的手机在校门口拍了几张照片。之后，她便总是担心自己违反了校规，被记过处分了。我告诉她没有，她反反复复询问了好几次仍不放心。学业水平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她明明已经全部通过了，确认了不下十遍之后却还是会不停地问，就算把结果写在纸条上给她拿着都没用。

日子久了，她的担忧甚至开始探进回忆里，高二将要结束的时候，她竟担心起当初的转学手续没有办好。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无论大小，她都要确认很多很多次。我们渐渐明白，小晴是患上了比较严重的强迫症。

那段时间，她家人是学校的常客。先是那位住在县城的姑丈，后来是专门从广东赶来的母亲。

小晴的母亲是一位皮肤黝黑的农村妇女，我记得初见时，她有着劳动妇女的那种精壮，只是到了后来因为这件事，竟慢慢消瘦了。那段时间，我们想了很多对策，目的是让小晴安定下来，因为她已经有了退学的念头。

曾经学习优异的女儿居然要退学，做母亲的怎能接受。但苦劝没有用，情绪越来越糟糕的小晴开始变得任性起来，只要母亲多说几句，她就大声顶撞，并开始数落起母亲从前对自己的种种不好。比如母亲总是干活，不陪她逛街；母亲不许她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这些“不好”，听起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当时的小晴就是觉得委屈，也越发执拗。这种变化，让我们都非常诧异。

最可怕的是一次周末，那天正好是我生日，和几个朋友约了一起唱歌，刚坐下便接到了小晴的电话。她哭得很厉害，用哽咽的声音说，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我心里猛地一惊，在电话里小心安抚她，并立刻坐朋友的电动车前往她住的地方。

那时，小晴的母亲为了照顾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学校考虑到小晴的情况特殊，也同意了她的外宿申请。后来小晴的情况稳定了一点，她母亲才抽身回了一趟广东。那天下午，小晴的母亲还没有从广东回来，出租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陪着小晴在出租房楼下的奶茶店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她姑姑抱着小孩从家里赶来。我们希望小晴能跟姑姑回家，但她始终不肯。好在之后她情绪渐渐平复了，但这样反反复复的状态还是很让人忧心。

无奈之下，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先办理休学手续。但临到签字的时候，小晴自己却哭了起来，她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学业。于是，学校领导和小晴的父母商讨后，决定先给小晴放长假，让她去大城市就医，只要在高考报名前回来即可。

当时，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长时间的缺课，意味着小晴基本上要告别大学了。虽然我们都知道，调整好心理状态，对小晴来说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小晴离开学校的时候，把所有东西都搬走了。教室里，她的位置空落落的，看着叫人伤感。

过了几个月，高考报名开始了，小晴如期而归。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深秋的晚上。她穿着白色的夹袄，站在办公室的走廊边等我。我轻轻喊了她的名字，她转头看到我，露出了那久违的灿烂笑容。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许久，小晴和我详细讲述着她这几个月的经历。虽然平时联系时，我对她的情况也有一定的了解，但听她轻轻讲出来的时候，却还是有一种复杂的感觉缠绕在心头。

小晴的家人带她去看了专业的心理医生，经过一段时间的物理治疗，情况好多了，只是回来之后还要继续吃药。小晴讲这些的时候，脸上有着浅浅的笑容，但讲着讲着，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不自觉地簌簌而落。我轻拍着她的肩膀，内心也是百感交集。

小晴的心理状态越来越好，但过多的药物摄入却也带来了一定的副作用。她总是很容易犯困，请假的次数越来越多，学习方面完全跟不上。我让她放宽心，先把身体调理好。可喜的是，小晴真的慢慢想开了，开始享受和身边人在一起的时光。

曾一度变得任性执拗的姑娘，终于又重新懂事起来。

周末，小晴邀请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到她叔叔家包饺子。那天下午，她的母亲也在，瘦了好多，整个人都小了似的，看着叫人心疼。但那瘦削的脸上绽开的笑容，却又是如此美好。我给她们拍了几张照片，每一张，都温暖得让人动容。

高考匆匆而过。刚上二本线的小晴，在第一时间决定复读。我知道，她又开始有了目标。

九月初，我生日的时候，看到了小晴给我的留言：

我最亲爱的老班，两年了，谢谢您的照顾与教诲。是您一直耐心地在教我抛掉烦恼，轻松的过每一天，学会微笑，用笑声驱逐害怕。原谅我以前领悟不到其中的意义，到现在才慢慢发现，原来生活中的幸福如此简单，每天值得微笑的事也很多。

虽然现在有时候还是会害怕，但只要想到身边还有很多人关心我，爱我，我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就不那么害怕了，而且我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有了一个努力的方向，所以不会那么迷茫不知所措了。

所以，我以后会开心地笑着迎接每一天的阳光，不会让老班再想起我时只有担心和心疼了……

如今，小晴已经顺利考上了大学。在征得她同意之后，我收拾好心情，写下这些难忘的过往。

此后的时光，愿生活能温柔以待，那个让我心疼的姑娘。

——无戒九十天训练营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