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是凤姐第一次斗小三,整个过程可以说是毫无经验,闹得鸡飞狗跳,一地鸡毛,最后自己也没讨到好。
那天是凤姐生日,说她有点喝多了,心跳得厉害,所以离席回家歇歇。刚走到穿廊下,就看到自己房里的一个小丫头站在不远处盯梢,鬼头鬼脑地见她就跑。她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即把人抓来,疾言厉色、打耳光加用簪子戳嘴,三两下就知道了贾琏与鲍二家的媳妇正在厮混。她气得“浑身发软”,起身就去捉奸。
等她赶到房前窗下,先听到丈夫贾琏与小三儿房内说话,竟然全是自己的恶与平儿的好,她又是“气的浑身乱颤”,“也并不忖度”,意思是也不等不及过脑子想了,“回身把平儿先打两下,然后一脚踢开门去”,“抓着鲍二家的撕打一顿”——二话不说直接开撕。
贾琏平时虽然忍着凤姐几分,但此时酒劲未退又好事未成,众人围观之下不由得恼羞成怒,当下也没了理智,拔了剑扬言就要杀了凤姐。后来见围观者越来越多,不由更加“逞起威风来”。
嘿,这对夫妻是相反的,凤姐见到人多了,反而收敛起来,“不似先前那么泼了”,哭着往贾母那边跑,去找贾母求助评理。
按说,这明摆着是贾琏的不是,自己老婆生日,他却跟小三偷情。然而,一向疼爱凤姐的贾母怎么评理的呢?“贾母笑道:‘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这位末世女强人,平时为这个庞大的家族理家也算殚精竭虑了,然而到了自己要被亲夫提剑追杀的局面,却也只是大家眼中“不要紧的事儿”。
丈夫不要脸,众人敷衍而过也就罢了,婆婆夫人们反过来竟然“也说凤姐儿”,最后贾母也还要说句“凤丫头,不许恼了,再恼我就恼了”,草草了了此事。
虽然,最后跟丈夫偷情的鲍二家媳妇儿上吊死了,但凤姐也没在这件事上占得什么上风,背后还得了个“妒妇”的恶名。这口气,凤姐可吞不下。
于是,经过这第一次初斗小三失败的教训,凤姐一下子就积攒了经验,使得她在下一次更大危机到来之时,以压倒性的胜利悍然解决了升级版小三,当得“狠辣”二字的评价。
第六十八回,“酸凤姐大闹宁国府”,其实这一回的这位小三儿才是凤姐真正的威胁,因为贾琏确实很喜欢这位尤二姐,竟至金屋藏娇、偷娶过门。但这次,当凤姐得知此事时,明显冷静了许多。虽然“越想越气”,但也只是歪在枕头上出神,然后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什么计呢?以退为进、请君入瓮。
凤姐趁贾琏外出办公,亲自出迎尤二姐进府,还讲了一番感天动地的自证之言,大体三层意思:
第一,我之前劝丈夫不能在外面嫖娼宿妓,也是公婆的嘱托。谁知道贾琏他误会了我,觉得我是妒妇,竟然瞒着我跟你在一起。其实我早就劝过他早点纳妾生子,他这么冤枉我,我真是伤心;
第二,现在你被他安置在府外,万一出点有损名节的事儿,对贾琏的名声也不好。我平时为这个家操碎了心,要做事总会得罪人,所以有人就越发趁机诋毁我,我正愁没机会证明自己。恰好你跟贾琏私自成亲了,刚好我就趁这个机会,证明下我的真心。所以为了成全我,你也一定要答应跟我进府,如此你就是我的恩人。
第三,贾琏对我有误会,我还要求你帮我解释解释说说好话,只要给我留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够了。
就这样一番连哭带哄的,单纯的尤二姐“便认他是个极好的人”,“竟把凤姐认为知己”。
但是凤姐并没有真正把尤二姐迎入自己府中,而是暂时带进了大观园李纨住处暂住。三日不到,凤姐派的丫鬟们就开始作难尤二姐,尤二姐又苦于没法对和容悦色的凤姐提出质疑,只能忍气吞声。
在这个过程中,凤姐一直在派人探查尤二姐的详细背景,很快就找到了她的破绽,也就是尤二姐曾经定过亲,一个十九岁的嫖赌之徒,名叫张华。凤姐叫来张华,给他银钱,指使他状告自己的丈夫贾琏,罪名拟得极重,文中说“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
桩桩件件,落实了都是重罪。当然凤姐知道这官官相护的世道,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她当然不会让贾琏真获罪。她只是利用这个官司,带出了贾蓉,顺势闹到尤氏跟前,“嚎天动地,大放悲声”,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但尤氏只能无言以对。
凤姐甚至两手搬着尤氏的脸紧对着,质问她:“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你为什么瞒着我,给贾琏整这么一个娼妇做小妾?
哎呀,真是解气不解恨!
尤氏哭而难言,贾蓉和尤氏府里的下人们齐刷刷跪了一地,任凤姐唾骂、摔茶杯,求凤姐不要告诉府里长者们,且帮忙周全。最后闹得差不多了,凤姐才见好收场,给了尤氏和贾蓉台阶下,这时才说要把尤二姐带着见过贾母后正式接进自己府里去。尤氏和贾蓉当然只有感激不尽的份儿。
凤姐一面带尤二姐见贾母,一面继续撺掇张华打官司说必须归还原妻,所以最后官司暴露于贾母面前,这个不清不楚又是非缠身的贾琏小妾当然讨不到半分好。这招可谓釜底抽薪,族中长辈不喜欢的后辈儿媳就等于失去了最后的舆论保护。
最后贾琏办完差事回府之际,因办事得力,又被父亲贾赦赏赐了一名小妾,名叫秋桐。这秋桐后来也成为凤姐手握的一把刀。
凤姐见丈夫一个接一个的纳妾,心中自是如芒刺背,如鲠在喉,但也不得不暂且忍气吞声。秋桐仗着是贾赦所赐,趾高气昂,根本不把尤二姐放在眼里,经常恶语相向,张口就是“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也来要我的强。”
凤姐见此情景,也就乐得借刀杀人。直到秋桐一日到贾母王夫人跟前造谣生事,说尤二姐背地诅咒她和凤姐,贾母听了便终于说,尤二姐“人太生娇俏了......可是个贱骨头。”到了这一步,单纯怯弱的尤二姐注定必死无疑,最后只得落得吞金自杀。
有人说,王熙凤也太狠毒了。但前后两次对比可见,王熙凤也不过是被教会了如何在这样的豪门深宅中更好地生存而已,“弱肉强食”。犹如宫斗一般的正妻斗小三跟男人们在朝堂之上的派系斗争又有何本质区别?所以,用男人的头脑去解决“男人犯的错”,也未尝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斗,也许是没有好下场;但不斗,也是死。那还不如斗一斗,也不枉“凡鸟”下凡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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