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都盼着过年。
临近年关,农活已经不需要紧张地忙碌了,大人们开始有了闲心,一点一点地积攒年货。
孩子们呢,掰着手指头计算距离春节还有几天。
父亲推上单轮车到粮站买回来上好的秈米和圆糯米。
母亲开始忙忙碌碌了,先裹米馃。
官升足足量了秈米二三十升,浸润后晒到八九成干便可以上磨了。
我和哥哥们攒足了力气,磨粉,家里的老石磨被我们推得吱扭吱扭叫,母亲坐在石磨旁把米一勺一勺喂进磨眼。要粉细,至少要磨三遍,于是我经常偷懒,叫哥哥推磨。
烧锅,泡粉。
母亲一推一揉,捏出小面团来,往手心里一搓,便团出一个圆圆的米馃,拍到蒸笼的包袱上,装满了,便一屉一屉码进五桶锅里,说:“添大劈柴,出劲烧。”
我坐在锅灶的柴火堆里负责烧火,这是一份很幸福的工作,我轻松地盯着灶口,看熊熊的火舌激烈地舔着锅肚,火光烤得周身暖融融的,面颊很快红通通的,象一只苹果---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苹果。
米馃冒着浓香,被小心地从纱布上揭下来摆到含簸里,母亲取了篮边碗,给我夹了一碗,说:“凑滚吃。”
我从菜厨里翻出母亲哺的蚕豆酱,挑上好几筷,大吃大嚼起来。
母亲并不着急吃,她把供销社买回来的红纸蘸湿了,挤出红汁,用筷子给每个米馃点个“眉心痣”,包括那些用馃印印的寿桃、年年有余、囍字糕。
第二天,那些“眉心痣”被母亲请进蓄了清水的陶汀里,要一直吃到茶季蚕季的,---想吃了,拿漏勺去捞,母亲说:“别下手捞,要酸咯。”
过年的感觉我是从吃馃开始的,炒着吃也好吃,煮着吃也好吃,嘴馋了,捞一个,火叉托着在灶膛里直接烤,一会儿就金黄了,剥掉脆脆的一层皮,一股米香四溢,大大的吞下一道口水,囫囵吞枣干掉馃皮,再鼓起腮帮,往滚热的馃上象征性地猛吹两口冷气,掰下一大块迫不及待往口中塞,一面嘘嘘嘘往里吸冷气,太烫了。
然后母亲又张罗着裹粽子,她裹的粽子现如今城里的粽子见了都得跪下来磕头,口称大哥!每一只总在8两左右。
然而粽子和米馃不同,总是难熟,实在是等得我心急如焚,晌午前下了一锅,大火猛煮,午后2点就满屋子飘香,母亲总说还没有好还没有好,中间是生咯。
加了七八次水之后,生生熬到傍晚6:30左右,终于母亲颁下懿旨:“熟了。”
揭盖,拿锅铲从锅中间勾出一只,双眼盯紧,双手联动,一层一层剥下那些老大的箬皮,糯米的香掺杂了箬皮的香,实难招架。
也不用碗,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往嘴里丢,8两的肉粽一口一两,八口干光,然后又勾一只,大快朵颐,一般“朵”三只以后方才作罢---有一次连续“朵”了4只,至今想起仍惊诧不已,这不是猪八戒是什么?
父亲会腊月二十八左右做豆腐,做冬米糖芝麻糖,我总是雷打不动的伙头军师兼首席品尝师,母亲总是说我烧火烧得好。
于是每天都有好吃的,是平时吃不着的,嘴满足得不行。
到了二十九炒南瓜籽,炒花生,炒蕃芋丝,终于一路吃到除夕。
一年里,这一天猪肉唱主角,任何素菜都必须有猪肉相伴,没有猪肉的菜是鸡肉鱼肉,要摆上十个盘,热气腾腾的,母亲从早晨忙到傍晚。
父亲拟了春联写好了,我和哥哥们负责往大门小门上贴。
再到大门外,嗵啪嗵啪放几个爆竹,我是不敢放的,总是大哥出面,三柱清香请祖宗回门主位坐下受子孙一拜,喝杯酒吃点菜,稀里糊涂送走。
然后满村响起嗵啪嗵啪,和千鞭的啪啪啪啪啪,忙了一天,大菜上桌,一家人坐到堂前八仙桌前,---母亲总是最后一个落坐---喝酒吃菜,完全轻松地说着这一年里发生的要紧的不要紧的事和展望来年。
我并不是很懂,只是觉得菜好吃。
母亲已经走了半年了,她说的一句话至今仍牢记在心里,她说:“除了猪肉无大荤,除了爹娘无亲人。”
不知道母亲去了另一个世界是不是还是忙,母亲,你累了,好好歇歇吧,《过年》这个题目我不打算写了,就当我跑题了吧。
今年过年,母亲你第一次不在,母亲,我很想你。
我要停下来,静静地想你,好象你还在厨房里忙前忙后,总是不来堂前落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