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装在套子里的人

我家老爷子，一直是一个规矩多多的人。

小的时候，常要谨记六个字：食不言，寝不语。如果吃饭的时候说笑了怎么办？会被瞪眼。睡前叽叽喳喳了怎么办？一声吼起。

餐桌上还有其他规矩，比如不能咂嘴。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很享受地说yummy，要闭紧嘴巴，细嚼慢咽。还要双手扶碗，不可以有一只手闲置。吃完了，碗筷要端正放在餐桌上，不能随意一甩，还要跟家人打个招呼才能离座。

除了餐桌上的规矩，家里还有其他规矩，比如家里的床，是不能随意坐上去的。必须是洗漱干净了，穿了睡衣才行。东西一定要摆放整齐，不可凌乱。物件也要各归其位，厨房的东西，不可以进卧室，卧室的物品也不要在客厅出现。

老爷子日常生活中，也是严于律己。要求我们的事，他自己会做好。所以他绝对食不言，寝不语。他的世界里，就是一个又一个的规矩，不许逾越。

如果说以上规矩属于家教范畴，我还算可以接受。不过有些地方，我就有些不能接受了。我记得他有一个书柜，里头有好多他的藏书。但是人不在家时，会把书柜上锁。那把锁激发我的好奇心，我特别想看看书柜里有啥书。一个夏天的中午，机会来了。老爷子在卧室小憩，我瞅见他的书柜没上锁！我蹑手蹑脚打开了书柜门，为了行事隐蔽，选了最下层一本很薄的册子。那本册子讲的是佛家故事，讲释迦牟尼成长史。那时候我大概读初中，一小会儿就看了一半了。里头还有配图，特别好看，悉达多王子真的好帅呀！当时我想不通，为啥都结婚了生娃了，却想不开，跑去菩提树下苦思冥想，然后竟然还悟了，从此舍弃荣华，抛妻弃子，解救众生于苦海。那本小书算是我对印度佛教的启蒙。

当然重点是我看得实在匆忙，因为如果被抓到，后果很严重，我是了解老爷子脾气的。所以在我的印象里，他的书，神圣不可侵犯。这也着实断了我本可以有近水楼台接触许多有趣历史书的机会。更只字不敢跟他讨论我的疑惑，否则岂不露馅？

小的时候，有段时间我特别崇拜老爷子，觉得他博学多才，能说会道，不像老妈，一天到晚只知道柴米油盐碎碎念。等读了大学，晚来的叛逆期让我又特别瞧不上他。规矩太多，就像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实在让人难以亲近。

现在老爷子八十有余，依旧规规矩矩，不越雷池半步。他日落即寝，日出即起的作息规矩，几十年一以贯之，这恐怕是他至今仍一头乌发，耳聪目明，中气十足的原因。而另一面呢，他这一生，小心谨慎，保守固执，空有满腹诗书，也只是纸上谈兵，实在是无用又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