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华语学校

前段时间与朋友到泰国旅行，认识了一位叫笨笨的泰籍华人。他那标准的普通话，让我惊讶又惭愧。

路上，笨笨讲了华人在泰国学习华语的一些状况，我们有了去华语学校看看的想法 。

泰国有许多华语学校。只要是华人村，就有与之配套的华语学校。近百年前开始，不少国人以各种方式出国留洋，流落于边境国家。例如缅甸、马来西亚和泰国等。为躲战乱或饥荒，某些在云南、广东和福建等边境地区的人，跋山涉水，举家来到泰国华人的聚集地。这个聚集地俗称为华人村。

华人村一般在偏僻的郊区或山上。村里人开荒种地，深居简出，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在异国他乡，失去国籍，没有合法身份的华人，要扎根生存下去有多难，可想而知。

即便如此，他们除了要求子女尽可能不与外族人通婚，以求子孙保持黄皮肤，黑眼睛的纯正血统之外，还让孩子从小讲自己的方言和规范的华语。

语言连带着民族的整体文化，让孩子掌握这种文化，成了他们重要的教育目标。

那天我们临时决定住在景色宜人的安康山。清晨裹着外套到外面溜达的我，见几个孩子背着书包，手拿早点，边吃边往一个方向走。到学校看看的愿望，就这样自然地实现了。

学校大门敞开，没有门卫看守。大大小小的学生陆续进入校园。他们大部分是自己走路到校，没有家长接送。校园的土泥走道凹凸不平，教室是彩钢平房。学生把鞋子整齐地摆放在门前，穿着袜子进了教室。

教室很宽敞，铺着旧地砖，二十几张旧木桌椅整齐排列着。讲台是结实的红漆木台，两边没有多媒体教学设备。老师们应该就靠一本书，一张嘴，一支粉笔进行教学。黑板上还留着几道教师演示的初中数学题。教室后面摆放着一幅泰十世皇夫妇的头像画，画中人俊郎美好。

进入校园或教室的学生，没有大声说话与吵闹，安静地吃着早点或轻声与同学交谈，言行习惯比较得体。

我与同伴信步走在校园内，孩子们用惊奇的目光看着，礼貌地合手躬身向我们致意。

一个高挑可爱的女孩向我们走过来。用标准的普通话问："早上好，你们是中国过来的吗？”

这位穿着得体的校服，梳两条马尾辫的漂亮女孩，给人有他乡遇故人的感觉。我们高兴地说“对，你也是中国人吗？”

“我是汉族，华人。”

女孩眼里满是自信。她的话让我意识到中国人与华人在国籍上的区别。我们国内大部分是汉族，因此很少强调自己是汉族人。

谈话得知，这位十七岁的女孩，三年前随家人从缅甸迁到泰国，从小学习中文讲华语。现在白天在这里学习泰国文化，晚上到附近的另一所学校做华语老师。一个月能挣600多泰珠补贴家用。

这里的孩子可在这所学校从幼儿园上到高中，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没有升学压力。各年级的服装颜色和款式不同。轮到自己年级进行军训时，就穿上校服接受正规军人的培训。按几个年级轮流一次，每星期有二到三节这样的军训课。

说到军训，女孩脸上立即露出严肃的表情。这点和我们国内情况相同——谈军训色变。区别在于，我们国内是短期特训，这里是长期训练，效果应该不同。

女孩要去集合了，我们随她来到学校操场。操场前正方站台上竖着一面泰国国旗。国旗在随风飘扬。

孩子们按高低年级的排列顺序在旗台前排起了长队。一位男老师手拿杯子在旁边静静地候着。不多会，他看看手表，走上台和孩子们开始数数：10，9，8……远处的孩子像一群群小鸭飞奔而来。从十到一倒数过两遍后，人基本到齐了。

男教师从容地走上台，对着几百号学生喊话。至于说什么，我当然听不懂。后来笨笨说一般是跟孩子们说当天有什么要事，注重什么事项之类的话。

在没有其他老师的监督下，学生们能井然有序地认真听着，是平时训练有素的体现。

几分钟后，学生们在老师的一声令下解散了。他们有的走回教室，有的拿起工具打扫卫生，有的在校园的游乐空间玩耍……阳光洒在那棵梨花树上，树枝上的花儿开得校园都笑开了嘴。

曾几何时，这些孩子的父辈们无法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在泰国学校学习华语，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直到原国民党陆军39师师长段希文的出现，才彻底得到改变。

说起段希文，泰国成年华人无人不知。祖籍在云南的段希文，是朱德和胡志明的校友，也是抗日战争期间曾任武汉卫戍司令长官。据说国民党战败后，段希文率领几千士兵拒绝随蒋介石回台湾，留在了缅甸。

蒋介石对他们断绝补给后，他带着部队来到泰国北部，为泰国政府消灭反政府武装立下汗马功劳。泰皇亲自接见了段希文。

从此，泰国政府给了段希文以及他手下的几千士兵，还有部分流落到泰国的华人合法的身份，拥有泰国国籍。

在泰国立足后的段希文，带着手下人开荒种地，研种各种蔬菜水果，大力兴办华语学校，给许多华人孩子提供免费读书的机会。

这些孩子白天在学校学习泰文和英文，回家吃过晚饭，又赶回学校学习自己的华语。为了让孩子们学习好华人文化，讲好自己的母语。他们近百年如一日，一代接一代地坚持着。

段希文每年还特别资助40名优秀学生到外地学习，受资助的学生已遍布世界各地。作为一名军人，段希文用文化知识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改变华人群体在泰国的地位。他是一位传奇人物，是泰籍华人心目中的英雄。

随着英雄的脚步，踏着朦胧的夜色，我们去拜县的路上，绕道去了附近的华人村。村里低矮的平房有些破旧，村屋的灯光映衬在满天繁星下，有我老家夜阑人静的祥和景象。

沿着村间小路，我们来到村里最迷人，最热闹的华语学校。

学校大门也敞开着，同样没门卫把守，看来这里的治安不错。

围建成椭圆形状的校园里，几百个孩子在进行课间休息。他们有的在打球，有的在课室里放着伴奏音乐歌唱，有的站在一位男教师的周围练习打鼓……在学生的指引下，我们来到教师办公室。一位模样像校长，很有儒雅气质的老人热情地接待我们。

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姓俞。他出生于泰国，父亲是国民党军人，战败后随段希文将军到了泰国。毕业于清华大学的俞先生，后来在台湾某大学任教。退休后回到母校，为华人子弟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现在任教初三语文。

俞先生谦虚地纠正说自己不是校长，只是一名反聘回校的退休教师。随即拿过旁边办公桌面上写着名字的牌子说：“这才是校长，校长今晚有事，没有过来。”

这间办公室不大，里面的设备比较简陋：几张旧桌椅，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学生的作业本。一台电脑靠墙放着，旁边摆着打印机。烧着的热水壶正冒着热气，一台大吊扇高高地挂在房顶。

窗外鼓声连连，必须提高嗓门大声说话，才可听清对方说的内容。俞老先生说：“快过年了，给考试后的孩子们高兴一下，今晚没有上第二节课。学生们为过年时给村里人拜年，正在做准备。”

可见，舞狮拜年在这得到了传承。

学生也可以在这里从幼儿读到到高中，白天学习泰文，晚间开设华语基础知识和数学课，还专门教学生学习四书五经里的某些内容。

学到一定阶段，校方给学生进行考核，政府发给相应的话语毕业证书。

我拿起放在桌面的教材看，发现他们使用台湾版教材。繁体汉字的上面标写着我们大陆的汉语拼音，右边写着台湾版拼音。

学生作业本上写的中文字有泰文的书写习惯，没有国内的学生写得好。但也有几本写得很好的作业。笨笨在旅馆留言本上写的字，就像练过多年书法的人，写得行云流水，让我自叹不如。

自叹不如的恐怕不止我一个。比如只用电脑或手机打字，基本不提笔写字的人；比如某些出国定居已久，从丢失华语到丢失姓氏的华人；比如某些只认真学习英语，忽视学中文的国人。虽然还是黄皮肤，黑眼睛的华人模样，但是……不说也罢。

曾听一位朋友说，她家的远房亲戚为了不让孩子见前妻，为了让孩子更好地学好英语，把刚上一年级的儿子送到国外，让孩子常年呆在寄宿学校。他自己继续留在国内打理生意。

几年后，孩子的英语学得很好，可不会讲华语了。父子俩的沟通只能靠翻译软件。

后来，孩子习惯了国外的一切，不愿再回国生活。年迈的他只能随儿子的意愿，带着翻译软件，“既聋又哑”的生活在国外。父子俩因感情薄弱，地域文化差异等因素的影响，经常起矛盾，闹笑话。老人的晚年生活苦不堪言。

这是多么可笑，又让人心酸的事，且不只是个例。

一个孩子从学习外语到不讲母语不过几年，一个家族从不讲母语到遗落家族姓氏无需几代，能多大程度地避免？这需要几代人的共同努力。

爱德华·萨皮尔曾说，“语言有一个底座。说一种语言的人属于一个（或几个）种族，属于身体上某些特征与别人不同的一个群。语言不脱离文化而存在，不脱离那种代代相传地决定着我们生活面貌的风俗信仰总体。”

“语言是我们所知道的最庞大最广博的艺术，是世世代代无意识地创造出来的无名氏的作品，像山岳一样伟大。 ”

是的，语言像山岳一样伟大。几千年的华语文化，怎么说也是一座高山了。有人已迷失在山边，也有正传承和热爱着华语文化的海外人士。华语牵扯着我们远祖的灵魂，连带五千年的文化，它不仅是沟通交流的工具，还是民族的辉煌与精髓。

记得余秋雨先生曾在《华语情节》里，对华语的尴尬境况感到过遗憾，为母语未来发展命运有过担忧。

可今天，我在泰国这片温暖的土地上，看到了走在华语这座高山的华人。他们正带着历史的使命，你帮我扶，前仆后继，跌跌撞撞地行走着。

这里的夜晚书声琅琅，孩子们正读着自远古时代说下来，从历朝文人嘴里哼出来，响起在塞北沙场，贯穿于江河湖泽，历经几千年改朝换代，未曾改掉的华语文化。作为华人，他们想自豪地说，我英语不如你，但华语应该比你强。

泰国学生 华人小女孩 教室内 这女孩端着这碗早餐，满校园走。 泰国华人使用的台湾版华语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