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丢了

               

                              张晓林

黑子是我家的狗，丢了已经两天了。

第三天早上，我送孩子去上学，路过巷子口的垃圾桶旁时，儿子突然“啊...”一声大叫“妈妈，我看见黑子了”，我高兴的紧握电瓶车的刹车，顺着孩子手指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嘴里“在哪”？的话音还没落，整个人就呆住了。孩子哇哇大哭，从电瓶车后座上下来，飞奔似的往垃圾桶跟前跑，我也连忙跟了过去。只是我没有他的勇气，他在努力的把黑子的皮毛从垃圾桶里往出拽，而我只敢眼神呆滞的一动不动的流泪。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高，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都在看我们母子，以为出什么天大的事情了。除了肉不在了，黑子的内脏、头、蹄子、整张的皮毛，完完整整的被人丢在了垃圾桶里，他们大概是昨天晚上扔出来的，桶里垃圾已经很慢了，所以就随意的丢在了垃圾上面。

儿子撕心裂肺的哭着，他喊我“妈妈快来帮忙呀”，儿子的个子不够高，不能完全把黑子从垃圾里捡出来，他的手上沾了血，哭得伤心又抹在了脸上。我无情的把孩子从垃圾桶旁揪开了，简单擦了一下他的脸和小手说“妈妈送你去上学”。

孩子是我生拉硬拽到电瓶车上的，离开的时候，我给一大清早就出去找黑子的我的公公婆婆打了电话，让他们来看该怎么办。

从家到学校，不远的一段路，孩子在哭，我在安慰。说实话脑子里都是那个血肉模糊的场景，几次走神，差点跟其他的车撞了。把儿子送到学校以后，我饶了很远的一段路，故意绕开那个垃圾桶回了家，我不敢再看到那一幕。

回到家以后，婆婆在扯着嗓子的骂街，公公不在家。一会，公公拿着铁锹回来了，他说把黑子埋了。我问起死因，他们说“应该是被隔壁新搬来的东北邻居给吃了”，这家人搬来以后，已经丢了很多狗了，但是大家都没有证据，只能敢怒不敢言，只是听说，他家里最近老是传来狗得哭声。

婆婆的骂声引来一群邻居的安慰，公公自然也是各种不服气，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他给邻居们细数着黑子来我们家这些年的事。

我出嫁那年，家里的狼狗正好下了崽，我的公公婆婆去我家订亲，看见黑子的妈妈品种好看，就抱了刚满月的黑子回来，黑子全身发黑，家里也没给起个洋气的名字，就“黑子”、“黑子”的叫着。它的亲妈是狼狗，它的爹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反正黑子的长相几乎和狼狗一模一样，就是体型略比狼狗小一点，像普通土狗那么大。

我们家是做小买卖的，院里难免放一些贵重的东西，自打黑子会看门以后，家里人省心了不少，只要院子外面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它就汪汪汪的一阵大叫，我婆婆经常说：“这黑子既不能吃，又能吓唬住人，但还从来不咬人，真是省心”。

一年以后，我的儿子出生了，黑子就成了他的玩物，他的第一声笑声是黑子逗乐的，黑子在地上溜达，他就在炕上嘎嘎的笑，他学走路的时候，站不稳，拽着黑子的毛才能勉强站立，黑子就成了他的学步机，他走一步，黑子走一步，黑子从来没因为他把人家拽疼了就把他摔了，或者扔下不管，最多龇牙咧嘴叫上几声。孩子越是长大，欺负黑子越是厉害了，他骑人家、抱人家，不高兴了打人家，反正不管怎么折腾，黑子从来没有伤害过他，最多吱吱扭扭的叫上几声就又凑到他跟前了。

我们家是临街的那种房，门口和大马路也就隔着五六米的距离。我婆婆经常在门口带孩子玩，有一回她推着婴儿车出去，孩子哭闹死活不在车里坐着，她刚把孩子抱在怀里，一阵大风就刮了过来，婴儿车顺着斜坡就被刮到了马路上，也不知道黑子什么时候跟在了她身后，马上就追着婴儿车跑出去了，车和狗被路过的汽车直接撞飞了，我不知道狗是在护着婴儿车里的孩子，还是单纯就是护着家里的东西，反正在它跑出去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人都感动了。它的背上被汽车撞掉了很大很大一块皮，连骨头都露出来了，所有人都说活不了了，婆婆把它抱回家，扳开嘴给它灌着生鸡蛋，说是怕上火，又在后背上给上了药，第二天，黑子一瘸一拐的爬起来了，没到半个月伤了的皮毛也长出来了，活蹦乱跳的跟没事了一样。只是自那以后它从来没跑到过大马路上过。

孩子学会走路以后，一溜烟就跑到马路上去了，黑子总能第一时间扯住他的衣服，把他拽倒。我婆婆看孩子，年纪大了，越来越跑不过孩子了，就经常把黑子带在跟前，孩子只要离开她的视线她就喊：“黑子，看娃娃哪去了”黑子准能第一时间找到我儿子，然后揪着他的衣服把他往回拽，我儿子一哭，我婆婆这才跟着声音不紧不慢的去抱。

孩子能上幼儿园了，家里不管谁去接送，黑子都风雨无阻的跟着，往往是孩子还没去了幼儿园，狗早就在幼儿园门口了，接的时候也是一样，我们还在路上，黑子早就等在教室门口了，幼儿园的保安说过我们好几回：“别把狗带来，咬着其他小朋友不好交代”。黑子倒是不咬人，可是确实其他的小朋友害怕，为了不让它跟着去，那段时间它还挨了不少打，但一直也没管住过，拿绳子拴过几回，可是我婆婆心疼舍不得。后来我们去接孩子，就把它关在家里，关的时候久了，这家伙好像能掐着时间点了，到了你要关他的时候，准跑的没影，等你去了幼儿园发现它早就又等在大门口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后来孩子上了小学，它还是一如既往的接送，小学比幼儿园规矩多了，小朋友需要站好了队，才全班走出校门来，家长都在校门外等，可是黑子不管那些，它总能在一千多号放学的孩子堆里找到我儿子，然后跟着人家的队伍走出学校。孩子们全都穿着校服，有时候家长也难辨自己家的孩子，有时候就听见他们一个班的家长喊：“就是这个班，看那家的狗又在跟前跟着呢”。

黑子丢过一回。那年搞城市建设，城管天天在街上逮流浪狗，黑子被逮走了，我们一家找了四五天没找到，决定去那里碰碰运气。我委托人打听到了流浪狗被关的地方，去了以后，一间很大的仓库，至少有百十条狗上急下串着，各种品类、各种毛色，汪汪汪的叫唤着，那场面也真是壮观，喂狗的大叔说：“这你咋找”？我也不知道我该咋找。进去圈里怕它们一些咬我，说实话吃了我的可能都有，不进去，想在那么大、那么多狗得地方找一条狗，还真的不容易，况且我还不知道它在不在。一时慌了神，心想就碰碰运气，扯开嗓子喊吧，没等我喊到第三声，远远的就看见它向我跑来了，那真有一种久别重逢，排除万难来到你身边的喜悦。铁丝网的栅栏很高，它都等不上把它放出来，就在那个栅栏上乱抓着，拿舌头舔着我的手。管理员留了一条小缝让它出来，它钻出来以后直接就扑在我身上了，狗好像比人懂道理，那么多狗，没有哪一条也要挤着出来，如果是人的话，好不容易盼着门开了，肯定一窝蜂就都跑出来了。

我把它带回家的哭上，它紧紧的跟在我跟前，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一样，一步都没有乱跑，要是以前它早就自己撒欢了。回来以后我去办了狗证，给它焊了铁丝网笼子，可是我婆婆就是心软，怎么都不忍心把它关起来，它也似乎懂话了一些，没以前那么乱跑了。家里谁不忙，就带它出去遛一遛，不过都是在我家附近的地方转转，我们也怕它再被逮去，不敢让它跑的太远，稍微跑远了，就喊上一声，它也就回来了。

这次又丢了，可是早就没有逮狗的城管了，再说它也已经很久没有乱跑过了，我们怀疑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毒死在什么地方了，但是等了两天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家里人心疼的念叨了大半年，东北邻居也终于被他的房东赶走了，不住在我们跟前了。黑子死了以后我们家也养过几回狗，可是回回养上不到一个礼拜就又送人了，不是嫌那些狗毛色不对，就是嫌没眼力劲，要不就是嫌到处拉，反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后来干脆不养了，婆婆说：“像家里的一份子一样，死了心疼的要命，不如干脆不养，”

现在孩子都上初中了，黑子死掉也有五六年时间了，现在看见和黑子差不多皮毛的狗路过，总还是不死心的会盯着看上几眼。看见流浪狗路过，总也不自觉的会喂一些吃食，可是他们也不留下来，我也没有试图让他们留下来，真如婆婆说的“不是养不起，只是心会疼，伤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