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彼岸的幕后大老板决定要缩减经费,所以一声令下,就裁掉好几个校对和可怜的小打字员。我失业了。
我只好再流落街头,这里走走,那里坐坐,把时间消磨。装着还在报社上班——这样要混一顿饭吃会容易得多。
我交了很多新朋友。一天在露天咖啡座耗十二个钟头,你不怕交不到朋友。
当你穷困潦倒的时候,你会先想到去投靠犹太人。其中一个皮草商建议我用他的名字在一份犹太报纸上写一系列文章。我不但要描述星体的运动,而且还要推翻爱因斯坦的想法。一篇才二十五法郎,文章登出来之后,我自己也看不懂。
那一阵子,我写了不少文章都没有用我的名字。一家豪华妓院新开张的时候,我帮他们写了一本小册子。最辛苦的是我答应帮一个老眼昏花的心理学家写一篇论文,有关智障儿童的论文。我断断续续写了一个半月,最难过的是,我还必须负责校对。可是它让我每天吃到一顿丰盛的早餐,这是我在巴黎唯一能这样享受早餐的一段日子,感谢全体智障儿童。
后来我碰到一个摄影师,他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模特,包括拍裸照。人离开家乡的时候,通常会比较放任自己,何况这为的是把肚子填饱,后来我就答应了。他是一个不错的玩伴,我们跑过的地方我大都很熟,可是由于他讲得实在饶有趣味,所以我又开始用一种不同的眼光去看。
透过他,我认识了一个追求心灵超脱的朋友,克鲁格。他对我一见如故,他似乎认为我的火候可以进入另一种境界,他说是进入一种“更高的境界”。我随时准备进入他指示的任何境界,只要那个境界有得吃有得喝。
碧丽叶舞厅后头有一个画室我也常去,画室主人名字叫史威福特,一个尖酸刻薄的爱尔兰人。他有一个模特儿是犹太女人,他们已经一起住了很多年。他的情妇人其实不错,只不过姿色变得比较差,而且没有能力再养他。她本身也是一个画家,听那些自称是懂画的人说,她的才气比他高得多。可是,她绝对不容许别人说他不是杰出的画家,在画室里面,你看不到她的画,墙上挂的全是他的画。可是你还是忍不住会喜欢史威福特,他不知疲倦,脑袋里除了画画,没有别的念头。
通过他,我认识了外交官费尔摩。他口水多过茶,而且谈的不是他自己,就是他所崇拜的作家。
后来我住在克鲁格画室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故。我常过半夜三、四点才回去,而且中午以前他很难把我叫起床,在他的心目中,我已经变成一条虫。有一天我病倒了,根本下不了床。克鲁格马上要在画室举行一个重要的画展,开展那天,他想尽办法哄我下床,可我说:“我不在乎死在哪里,只要不用下床就可以,真的。”听我这样讲,克鲁格傻住了。他气得七窍冒烟,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为我穿衣服,他叫来了柯林斯和费尔摩,他和费尔摩两个人架着我,把我给撑起来。柯斯林把我抱起来,摆平在计程车的椅座上,这让我觉得很舒服。
他们用车子把我送到柯斯林住的旅馆,柯斯林对我说:“来,振作一点!别让他以为你快翘辫子了!”上楼之后,他们脱掉我的衣服,然后把我塞进被窝。
他亲切地对我说:“我真他妈搞不懂你是怎么回事,过不了好日子是不是?振作一点!再过两天你就可以出去吃牛排了……”我人虽然非常虚弱,可是他讲的故事对我的情绪特别有平抚的作用,他的话让我完全忘记自己的病痛。 他讲到他去到中国汉口的经历:数以万计的人被饥荒折磨,被疾病蹂躏,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好像他受过的苦难已经把他的心灵涤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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