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医生

有句话叫：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必须亲口尝一尝。要想体会腰疼晨僵的痛苦，必须要得上强直性脊柱炎试一试。这个病不易得，才千分之三的几率，一般人根本得不上，比如周杰伦啊，张嘉译啊，蔡少芬啊，赵都四哥啊等等大腕才能有幸得上这该死的病。

      2009年左右，我的病发作频率明显减少，一年发作了两次，一次半年。那一年里，要是哪天早晨起来腰不疼，能够灵活翻身，那一定是死了。有一日正疼得欲仙欲死，邻居小申来找我去按摩，说旁边8号楼新开了一家按摩保健中心不错，赶紧尾随而去。三张按摩床上趴着三个龇牙咧嘴惨叫的男女，三个视力障碍的小伙子擀面一样按压着，热腾腾满屋子看热闹不怕事儿大连带在精彩处叫好的人，头一回见，煞是有趣。轮到自己了，艰难地爬上按摩床，脑袋一下跌进床头的洞里，幸亏脸大，卡得正好。来了一个小伙子，从脖子一路按下去，手劲奇大毫不留情，按到腰椎关键处，这身轻如燕的小子嫌不过瘾，竟然一跃而起，将膝盖按在我的腰部左右按压，第一次体验的我疼得只想哭喊叫骂，无奈观众太多还得强颜欢笑眼泪肚中流心里默念就这一次倒贴100块也不来了，倒贴200倒可以考虑可这是不可能的……思索间，难熬的半小时过去了，下床时忽觉得浑身轻松了很多，腰背的肌肉松快了，嘿，这神奇的中医按摩，从此隔三差五乖乖来送钱，绝了让人家倒贴钱的念头。

      按摩中心的老板是一车间职工老秦师傅的儿子小秦，真不该这么叫他，因为他——太大了，不是年龄，是个头儿。这家伙将近两米的身高，眼睛好的时候扣篮轻松，高中毕业前后不幸得了眼病，多方医治收效甚微，渐渐地只有光感，看不清东西了。但我想，如果给他指出篮筐的正确位置，他还能扣篮。在厂里很少见他，他在邯郸还开着一个按摩店，叫“大个儿按摩中心”，名副其实。厂里这个分支机构，由老秦师傅两口子照应。那时跟他也不熟悉，只记得他留一头长发，戴一大墨镜，小伙儿酷毙了。

       一天又去按摩，恰巧小秦老板从邯郸回来了，人手很紧张，小秦老板亲自给我做的按摩。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小秦老板针对我的问题，有针对性地准确按压下腰部分的穴位，利用细腻的手法缓慢有力地揉开我脊椎两侧的肌肉，偶尔抬起头在镜子中看去，他姿势美妙手法多变时而像弹钢琴时而像擂战鼓轻重缓急恰到好处，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射雕英雄传里黄蓉的武功“兰花拂穴手”，能轻松抓起篮球的大手覆盖面极大，加上近两米的身高，毫不费力地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曲擂罢，他按住我的腿，让我坐起来试试。我以标准的仰卧起坐姿势用力，竟然虽慢而顺利地坐了起来，真是难以置信，好几年来，我都是先侧过身再以手撑床才能由卧姿变为坐姿的。原以为那几个小伙子按摩得不错了，谁知跟小秦老板一比，他们还没入门。

     从此念念不忘小秦老板的手法，对那几个小伙子擀面一样的武功也渐渐失去了兴趣。小秦老板没想到，他展露的高超技艺影响了自己分店的生意，又过了一段时间，厂里的分店关张了。几番风吹日晒，按摩中心窗户上鲜红的招牌字迹逐渐褪色，偶尔腰疼病犯了，还会忍不住张望一下那个窗口，然而那个窗口的灯始终未亮。

     去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打8号楼过，按摩中心的窗户竟然是亮着的，欣喜地奔过去，敲开门，果然是小秦老板。因为邯郸的店开得太辛苦，这两年经济形势也不太好，小秦老板就带着他的温柔乖巧的媳妇回厂里了，媳妇在厂里食堂当了个临时工，手脚麻利，颇得领导和同事的喜欢。小秦老板自己又当老板又当员工，一个人又撑起了按摩中心，从此我就常去找小秦老板，有时还需要电话预约，也乐此不疲。时间长了，逐渐熟悉起来，慢慢变成了朋友，也不叫他老板了，改称“畏畏”，这是他的小名儿兼户口本上的名字，他也称我个哥。

     上帝给人关上一扇门，肯定会打开一扇窗，视力受损的畏畏有一双极其灵敏的耳朵，一日我陪媳妇去厂门口买菜，畏畏拉着他媳妇的手远远地从对面过来，“畏畏，买菜呀？”，我打个招呼，“哈哈，是甄哥呀，我弄了包好烟，晚上去我那儿坐坐，我给你按两把。”畏畏毫不迟疑地说。周围的人惊奇地看着他。今年夏天，在坐过一次我的车后，每次开车走过他身边，他都会准确地跟我打招呼，简直神了。

       敏锐的听觉和灵巧的手，加上巨大胸腔的共鸣，畏畏吉他弹唱的功夫一流，没有人教，全靠自学和“扒带”，他掌握了大量歌曲的弹唱。畏畏的歌单上，大都是摇滚曲目，有几首校园民谣，正与我的爱好契合。我乐感极差当年厂里鼓乐队招收新成员，我喜滋滋报名一堂练习下来敲坏了大鼓拍坏了铜钹，把文体干事心疼得直掉眼泪，手指粗短吃不了苦至今吉他只能单崩弦，可这不影响我厚着脸皮与高人聊摇滚，有时来了兴致，在我拔罐无聊的间隙，畏畏会放开嗓子弹唱一阵，有时我也会用手机放上几首红色部队或者二手玫瑰乐队的酸爽的冷门摇滚，引起畏畏的哈哈大笑。他学琴极快，下次再来，那酸爽的小曲儿就加入到了他的歌单。去年车间年会，畏畏被我邀请过来表演节目，被观众拉住一次次返场，享受到了明星般的感觉。

       去年冬天，厂职工医院理疗医生南阿姨退休，拥有国家认可理疗医师资格证的畏畏进厂上班了，畏畏非常珍惜工厂和职工医院给他的机会，很快适应了工作环境，他能准确无误地插上各种理疗设备的电插头，打开开关，热情地扶病人做各种理疗，按摩拔罐更是不在话下，他甚至还摸索着拆下理疗室的窗帘自己到水房清洗晾干后再挂上。就像古龙笔下的盲人剑客花满楼，当他坐下时，身后肯定有一把椅子，这是他多年来自强自立锻炼下的结果。他的行动消除了领导和朋友们的顾虑，小秦老板摇身一变成为了小秦医生。

      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和中药调理，我的脊柱炎慢慢好起来，大多数时间不再困扰我，可我还是愿意没事儿了去小秦医生家里坐一坐，有时去医院办事也顺道打个招呼，抽根儿烟。不管遇到什么困难，看到小秦医生开朗的笑脸，声若洪钟的开怀大笑，都能将自己感染得忘却烦忧。盲人的路是世上最艰难的路，这在我儿时蒙着眼睛做游戏摔倒了差点儿磕掉门牙的时候就深深体会到了。畏畏的工作也是极其辛苦的工作，全凭记忆能说出全身一百多个穴位的作用并准确找到还能用各种繁杂的手法治疗，我曾试过给别人按摩，五分钟后手就累得像个鸡爪子一样伸展不开，可畏畏最多时能连续工作七八个小时，他经过了多少艰苦的训练作为外人我们完全难以体会，你可以尝试着拿着哑铃做一百个屈臂动作精疲力尽后再咬牙做上二百个。

       畏畏的智能手机上装着语音软件，这使他能够方便的“看”新闻，所以跟畏畏谈话，他永远能跟上你的思路。大明明、侯磊等发小时常来找他聊天排遣寂寞，家里也常传出畏畏充满底气的笑声。

       笑面人生的背后，总有难言的苦涩，即使畏畏不说，我们也知道。他曾经有意无意地说起，现在的科技已经有了人工眼球，等技术再成熟一点儿，争取恢复光明。是啊，生活在五彩斑斓的世界里，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我们都争取去寻找光明。

       妙手仁心的小秦医生，让我们一起企盼那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