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事（二）
“阿初，他们已经走了。”叶幽来到她身旁，轻声说道。
“走了啊……”卧在躺椅上的女子似有些怔愣，随即嘴角牵扯出一个笑容，三分讽刺，七分悲凉。
“罢了罢了，一切都结束了。”
叶如初静静望向叶幽，眼中毫无神采，可叶幽还是能一眼望见她一闪而逝的哀戚，却也不过是一瞬罢了。这个骄傲的人，那些柔软早已被藏得极深处去了吧……
叶幽这时才发觉眼前这人身上早已换成了一身白裳，她的记忆一瞬间复苏，脑海中的画面正是那年她们说要一同去闯荡江湖，临行之际，站在梨园眼波含笑的一幕，她也还记得，这身衣裳，还是那年初入江湖，前代阁主赠予她防身的那件惊鸿。
她也还记得前代阁主临别前所说话，印象最深的便是终时那句——以后啊……都交给你了。像是托付了全世界一般，可那一瞬叶幽却没能分清这句话究竟是对谁所言。
“以后啊……都交给你了。”
叶如初的话语幽幽响起，蓦的将叶幽从回忆中惊醒，这一刻，叶幽突然生出了莫名的恐慌，于是她向卧在躺椅上的女子望去，这一眼仿佛要花光所有力气一般。
若是说前一刻叶如初还像是正明亮通透透出好些光芒的烛火，这一刻便已昏昏沉沉仿佛将所有生命一昔烧尽。
只一眼，便已知道，眼前这个人必死无疑。
“阿……阿初……怎么会变成这般……”
叶幽未曾出言，眼泪便滂沱而下，她们从儿时起便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哪怕后来彼此都遭遇到命运的戏弄，身边也总有一个人陪伴在身旁。她们像是连体双生一般，几十年的岁月洪流中，互相搀扶着走过艰难的世道。
“幽儿，别这样……别哭……你知道的，人总会有这么一天。答应我，好好照料这个地方。”
好好照料这个地方，这里大概是这片江湖留给她们仅存的美好了。同时，好好照料自己。叶幽知道这些未竟之言，颤着喉咙硬是从梗塞住它的悲伤里逼出了一句——“好”
发出这一声后，叶幽仔细的凝望着眼前的女子，她一直知道她家阿初是个极美的女子，却也在这时才知，在生命的尽头，她可以美成这般，惊心动魄，恍如仙人一般。
听到她答应，叶如初点了点头，像从前那样表示已经知晓。而她也仿佛预料即将燃烧到头的生命终时在何处，却不显得急切，甚至面上还带着笑，眉眼如同弯月，勾勒出浅淡的笑，让眼前的人能够得知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蓦的，她又转了视线，望向门外，叶幽自然也随着她一同望去，这时才发觉，门外藏着的那人的气息。
“你来了，付九。”
隐在门外的人见她们已经发现，自然也不再躲藏，大大方方推门而入。
“你已经没救了。”
不等一旁的叶幽站出来反驳，叶如初便似是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我知道。”
那个被唤做付九的男子，听了这话，随即向她望去，望进叶如初无神的眼光里，终究还是维持不住他那表面上平静了，便忍不住又开了口。
“你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我知道。”
叶如初眉眼间的笑意不曾减去，说话声却愈来愈微弱。
“可是我更喜欢这个选择呢……”
听了这话，付九的身影一瞬间变得僵硬。
“我不怪你啊……付九，真的。”
叶如初将双手交握放在双腿，仅这一个动作就好像是耗尽了力气一半。
“毒发了呢……好像还不错，我太累了，也该好好休息了。”
“真好啊……这个梦……”
付九这时却仿佛生出了莫大的恐慌，想要触碰却不敢触碰，踌躇不前，最终也只是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人。
可叶如初却似是将身上的重担都交托完毕，缓缓的闭上眼睛，仿佛即将要陷入了什么梦境。
“你要好好的啊……”
最后留下的话语消散在空气之中，不知是向谁而言。
叶幽在一旁见了，眼泪更是不自觉的划落。记得十年前叶如初被剑冢那些人下了剧毒，最终是找上了江湖中有名的神医传人付九尽心医治，才得以救回这一条命，但眼睛和腿却是再也治不好了。同时，神医痴恋无果，便一气之下在她体内种下轮回之毒。
而轮回，一旦中毒，潜伏体内十年方才毒发，中此毒者，与常人无异，毒发之时却昏昏然不知归途，恍恍惚惚间陷入由一世记忆织就的梦境，就此沉眠至死。
“我错了啊……如初……我……只要你活着……”
痴痴的凝望着眼前闭目陷入沉眠的女子，却终究还是不敢上前，过了半晌，付九终是离开了，可就连最后都不敢触碰沉睡中的女子一丝一毫。
而那个女子……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大概在做什么美好的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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