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西直门外的林道旁枯树两三,微弱的月色之下,似鬼怪,又似那枯槁老者,在垂死之际。
小路上,一个黑影在行走,不紧不慢。
这深秋的节气,也忒冷了。林老三裹了裹身上老旧的灰袄子,顶着夜风在走。
老话说,冬冻树木秋冻人。
不远处,只见一个孤零零的小院子,院子中一处房子,房子边一堆柴火,一个长桌子,桌子上倒放着三个半的西瓜,和一碗饭。饭上,插双筷子。
这是林老三的家,他一个人住了十几年。
林老三进了屋,点上腊,做了壶开水,沏了碗茶。他坐下,打了盆水,拿了块磨刀石,解下身后背的刀,打磨起来。
这把刀,也跟了他十几年。
林老三刚从菜市口回来,本来傍晚就该回了家,但是人家非要请他喝个白酒。
“林师傅,谢谢你,我儿走的痛快,没遭罪。”
老妇人含着泪,敬了杯酒。
林老三一口闷了,心里,确不是滋味儿。
他摘了别人儿子的首级,当娘的却要谢谢他。
林老三在这活了十几年,是个吃死人饭的。他家祖上都是干这个的。
干什么的?刽子手。
林老三一直独来独往,打着光棍儿。他总说,吃这碗饭的,注定断子绝孙。也只有一只黑猫陪着他。听人说,他每次做完活儿,他家的猫总会哀哀地叫两声。
人们都忌讳他,忌讳他的鬼头刀,忌讳他家那只黑猫。
今儿又是个阴冷的天,林老三挎着他的鬼头刀,往菜市口赶。
刑场今儿又要送个人。
枯黄的落叶,围观的百姓,打着盹儿的监斩官,场边的守卫,刑台上跪着的死囚,还有一袭丧服,哭的声嘶力竭的家眷。
和往常一样,熟悉又陌生。
林老三上了邢台,脱了袄子,松了松自己一身的膀子肉,将刀亮出来,抗在肩上。跪在邢台上的那位主儿,在瑟瑟发抖,已然泣不成声。
老三拿出三只碗来,并列放在了那位身前。
一碗水。一碗饭饭上插双筷子。一碗装了一片熟猪肉。
老三拿起那片猪肉过了过水,在那位主儿嘴巴上抹了抹,自己又倒了碗酒,含在嘴里一口,喷在刀刃上。
“午时已到,斩。”
监斩官懒洋洋地拿判官笔填饱了红墨,在刑犯名字上一勾,连着斩决令牌和红笔一同扔在地上。
林老三甩下刀来,将刀身躺放在受邢人的肩上。
“时辰到了,上路了。”
林老三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一个守卫将他的头按下,解了头发,拎着。
林老三双手举刀慢慢过头,突然大喝一声,走!手起刀落。
一道寒光,人头落地。
这一嗓子,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也是为了惊一下上路的人,那一瞬儿,就不会太痛苦。
水洗血地,头入盆中。人们看他的眼神,既厌恶,又恐惧。他早已习惯。
风吹起,不知何方,传来两声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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