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友好,一种不是好人的感觉。尤其是当他把袖子挽起来时手臂上显露出来的那只怪物纹身,那种感觉更加强烈。我不由自主与之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敢也不愿走近。
听说我是个大学生,他主动与我攀谈,递过来一支我说不上名字的烟。
“呃,我不抽烟,谢谢哈。”
“哦,是,你是大学生,不抽 ”
随后在裤兜里翻了半天,拿了颗糖出来。其实我也很久不吃糖了,看他那个错愕的表情,到嘴边的话被我咽了回去。
这让我想起小时在课本上学的,敌人拿糖果来诱惑小孩意图获取情报,然后小孩表现出一种誓死不屈英勇就义的精神,烧死也不知道。我觉得我可能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我小时很少吃糖,如果谁要给我糖,估计都不用敌人说,我就全吐露出去了。后来,他时不时的就扔几颗糖过来。再后来,我就逐渐的对他放松了警惕。
大嗓门,经常就是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操着着一口安徽普通话,说的头头是道,颇为健谈。其实很多时候,我根本就听不懂在说些什么。只有讲一些黄段子时,才用普通话讲给我听,他说方言没那个感觉。讲的时候,声情并茂。
“你适合去当演员,男优。”
“没那个本事,那是个体力活,早已经不如当年了。再者也不会日语,普通话都不怎么标准。”
我笑了笑,没有再接下去。不过他却是打开了话匣子,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老家在安徽一个很偏僻的农村,前两年村里刚刚通了一条柏油马路。回家要坐火车,汽车,摩托车,因为嫌麻烦,十几年都没有回去了,也不想回去。父母都是老实的乡下人,一辈子没什么本事,凭着勤劳最终也过上了相对周边好那么一点的生活,约摸就是比周围的人碗里多块肉的差距。村里有一个只有不到五十个孩子的小学,我就是在这个土房子里上的学,没上过幼儿园,也没听说过还有幼儿园这一说,直接上的一年级。学校的小孩越来越少,记得一年级的时候还有十几个孩子在一起上课,后来就只剩下几个人,没有老师多。再后来,距离小学毕业还有一年的时候,学校因为各种问题被撤销,编制被并入到镇上的中心小学。因为镇中心小学太远,就不上了。心想着如果再晚撤销一年,我还能拿一个小学的毕业文凭。”
我笑着说,“还小学文凭呢,大学文凭也没什么用,还不是一样”
“在家闲置了几年后,我就跟着叔叔一块出去打工了。家里需要钱,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会需要的。村里的人基本都出去打工了,只有一些老人留守在村里,听村里人说,外面的世界比这里好太多了,路比这里宽,房子比这里高,女人比这里的更女人。”
“那你怎么不跟着你爸爸妈妈一起啊?听你说你爸爸妈妈他们是好人。”
“死了,在小学辍学后三四就死了,被车撞死了。没找到肇事司机,最后政府给了点钱,就不了了之了。”
停下手头的工作,他继续说,“ 刚出去那会儿,年龄太小,只有十几岁。很多地方不招这样的,找了很多地方,后来干脆就不找了,出去捡废品卖钱,一袋子废品几块钱,废塑料瓶,废铁,纸等等,都是可以拿来赚钱的。看见路边贴的广告,我都给撕下来,回去放到废纸一块,差不多了,就扛到回收站卖了。”
“小时候每年到了学雷锋的日子,学校会组织我们去外边做一些志愿活动,我们就会扛着红旗出去学雷锋。包括捡河边垃圾,扫马路,当然也做过清除小广告。记得印象最深的是我们班几个男生在清除小广告的时候,看到了路边贴的24小时上门服务的广告语并附赠一个颇有魅惑表情的裸女的广告时,争先恐后地去撕广告,但又怕撕坏了,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撕下小广告。把撕下的广告揣在口袋里,扛着红旗又接着学雷锋。”
“你说的那种广告,我也见过了,可那个时候哪想那么多,肚子会饿,想吃的。我叔叔虽然也在这边,他把我带过来就是希望能和他一块挣钱,现在反倒还要花他的钱。他估计也不怎么愿意管我,所以经常看不见他,看见了,也是醉醺醺的。叔叔好酒,经常喝的不识东南西北,他的狐朋狗友就爱在他喝醉的时候打牌,他的钱基本上都散出去了。有时候运气好,我捡垃圾也能有不少收入,反正养活自己还可以。”
“那还好,至少现在还活着。”
“那个时候,人小,容易受欺负。都是比我年龄大的小孩,中学生的年龄。有时候让我给他们买烟,不买,就会挨打。你可能看到我手臂上的纹身了,当年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别人欺负,后来去弄了个纹身,很便宜,现在也就十几块钱。不过彩色的很贵,得一百多块钱。不光纹身,还和几个社会上的小混混儿在一起玩。以后,基本上我没有再受到过欺负。后来我逐渐长大了,一些胆子小的人见到我都躲开了。我混的最牛的一段时间,不愁吃喝,还找了个女朋友,那时候我十六岁。我现在快不记得那女的长什么样了,十几年了。我的初恋。那时候,天真的以为她就是我的全部,一生愿为她倾其所有。为了她我没有再继续当混混,而是直接进了工厂打工,挣钱养她,我就是这样想的,后来她也进了工厂,监督我,说是怕我乱搞。后来我发现她在工厂里乱搞。我就不明白她的嘴被我亲了,胸也被我摸了,为什么还是和别人跑了。当时摸完了胸还想和她上床,她不愿意,她说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不用着急,早晚都是你的。付出了很多,又没有回报。从那以后我从来没有把感情当过一回事。工厂里的几乎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我都和她们谈过恋爱,只要能上床就能继续谈,不行,就拉倒。”
“那你都和她们上过床了”
“差不多吧。”
“那你现在有女朋友么?”
“我已经结婚了,我的老婆以前是个小姐,我去发廊认识的,感觉和她很对脾气,就和她好了。”
“那你现在还去发廊那种地方么?”
“去啊,怎么不去。那种地方的好,你不懂的。家里那个是一种感觉,是家的感觉,是责任,这个怎么舒服怎么来,是放纵。”
“你老婆不管么?”
“管啊,怎么不管,但是她现在在家,我在这打工。这个厂子里有一半男人,都去过那些地方,有的还被扫黄扫过,八百块就被保出来了。我也进去了好多回了。政府虽然不允许色情业,可是社会有这个需求,没办法。过一段时间,就特别想,特别冲动,都有那个需求,就去了。”
他向我使了一个眼色,“这附近就有好多家,外面写的什么洗浴按摩,里面都有。我上次去了一家,花了五六百块钱。本来只是随便玩玩,去洗个澡,后来就一时忍不住叫了小姐,叫了四个。人家说加五十块钱可以带嘴的,我就加了五十。”
“如果老婆要是在这里,我们谁也不愿意去花钱买。不干净,但是为什么还要去,这就是社会底层本来的样子,你们不懂。”
“你为什么要和我聊这些?”
“我也不知道聊什么,这就是我熟悉的,你们的那些我不懂。要是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我的儿子可以上大学。 ”
“该下班了吧,明天见。”
“我明天不来了,老板不给钱,打算拖着年后再给,干着就没意思了。这个老板发工资从来就没有正常发过,想着法的扣你的工资。我上个月才发了三千块钱。”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准备明天找人过来,他不给,等着。我要拿起法律武器制裁他。”
“就你,还法律武器,你都被法律武器制裁好几回了。你不是上个月刚刚去过派出所么。”
他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没有回答我。骑着摩托车回家了。第二天我也没有看见他带人过来,也没有见他拿起法律武器制裁老板。此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也不知道他的工资有没有拿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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