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拖拉机
文 萧山
父亲是个拖拉机司机,年轻的时候在公社拖拉机站开大型55马力拖拉机,那时候是给公家开,挣的是工分。这一开就是二十多年。改革开放以后,还开拖拉机,不过不再给公家开大车,开始给自家开15马力的小四轮,这一开又是二十年。可以说,开拖拉机占据了老爸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现在,已经古稀的父亲不再开车,可作为老司机的他还是指教着我们。他总说:“不管你开啥车,安全是最重要的,十次车祸九次快,车开慢点儿还是最安全的。”每次我载着父母出行,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慢点儿,慢点儿,宁停三分,不抢一秒”,我不觉得啰嗦,在心里很感激老爸。有他在车上,我心里磁实。
六十年代初期,父亲作为我们大队的优秀青年,被推荐到公社学开车。学成后就留在拖拉机站工作,主要是为全公社二十几个大队服务。因为拖拉机站是“社队”性质的,工资还是以工分为主。个人身份还属于半工半农。那时土地还没有包产到户,都是集体耕作,不管是平地还是坡沟地都是公家的,所以他一年四季基本上都在公社里,忙闲随季:犁地、碾场、施肥、运粮,只要是能减轻人的劳累或人力所不至的,都需要他们拖拉机站帮忙。
那时间,能吃上公家饭,那可是值得炫耀的事。不管到那个大队干活,都是公社委派的,是给你们帮忙的,都要好吃好喝伺候着,服务不好,碰着捣蛋的司机,够你受的。再有就是,一到农忙,你忙他也忙,谁都急着用车,各大队早早都到拖拉机站牌号了。当时就有儿歌这样唱:“拖拉机,嘀嘀嘀,不吃油条不犁地”。
在哪个物质困乏的时代,一晌五六个小时的车上颠簸,最大的犒劳也就是一顿油条罢了。有时候开车嘀嘀嘀了一天也不见得有油条吃,不过总有好于拖拉机站的伙食。大肉烩菜、白面馍馍、干捞面……都是些平时想的多吃得少的好东西。不管是啥饭,都让人羡慕的不得了了。在我的记忆力,也曾跟着父亲蹭吃过油条。大人们逗我:“你个碎娃,立着都么犁高,又不会犁地,你还吃油条?”我则是理直气壮的说:“拖拉机要喝水,我是来给车加水的”,一句话惹的大人们都笑了。能吃上油条,这算是司机儿子的特权了,虽然也并不是必须要我加水,但宽厚的乡亲们也不计较我这个小娃吃的那一口。父亲给人犁地,我就提着个小水桶坐在地头,虽然也想疯玩,可诱人的油条总能提醒我乖乖的坐等。一天下来,被土迷的灰头土脸的,可我还是很高兴、很得意。后来,上学啦,有脸了,再也不好意思以给车加水的名义蹭吃喝了,可父亲还依然开着他的拖拉机。
大锅饭时代解散以后,不再需要那么多的拖拉机手了,公社的拖拉机站也基本解散,留下几个师傅和还没结婚的小徒弟支闲差,大部分师傅们都回家了。父亲本可以继续留任(吃商品粮),等待真正的“工人身份”,可是,对于一个整天与土地打交道的农民来说,种地心里才最实在,再说还有一大家子人靠自己吃饭呢,所以,父亲也就决然回家务农。
改革开放政策的继续实施,人们的想法不再那么单一,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83年,在母亲的劝说下,我家买了一台属于自家的拖拉机——延河15。虽然是半旧的,那也是三千多块呀!这么个大家伙摆在这儿,给谁都眼红,给谁都担心——能挣多少钱呀?就凭一年全家一千不到的收入,这大胆的有些让人害怕。父亲是个踏实吃苦的人,原来给公家开车,只问辛苦,不问收获,拉好自己的货,开好自己的车就行了。现在,挣钱不挣钱,全要自己作主。可是,在我们家,父亲只能算二把手,掌舵的是有主意的母亲。她说服老爸买了车,自己跟着跑车。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兄妹的饭菜都是母亲出车前做好的一大锅稀饭,从早吃到晚,一天三顿一个样。那几年,父母很是辛苦,天不亮就出车,天麻麻黑才回家吃饭。一天下来,累的腰酸腿疼,连教训我们的心思都没有,好在哥哥已经十几岁了,他能照顾我们兄妹了。
这种没日没夜的日子一直到我上初中的时候,父母的辛劳换来了我们兄妹穿衣吃饭的改变,换来了全村第一个买电视的殊荣,更换来一辆全新的西北15马力拖拉机。老爸总说,延河车给自己壮了大胆了。
看到开拖拉机真的能赚钱,一时间,我们村,乃至整个大队,一下子接了不少拖拉机,那个时候,到处都在搞建设,用车的地方太多了:拉砖,拉水泥,拉钢筋……只要能用车的地方,再也不需要人的肩扛腿跑了。一句话,只要你肯吃苦,干啥都能挣到钱。不两年的功夫,家里批了新庄基,盖起来三间一线起的大平房,屋里宽敞明亮,房顶可晾晒粮食,老爸笑着说:“这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理想社会了”,我们都很高兴,为新房,更感激父母的辛劳付出。
我参加工作以后,力劝父亲卖掉拖拉机,歇下来,可老爸说:“开了一辈辈儿拖拉机了,其它事我也干不了,再说,现在还能干,再开几年”,我心疼父亲,也为父亲的执着感动。
家里第三个拖拉机是陪伴父亲最长的一台车。这台车不再拉砖拉水泥,拖斗上焊了一个大大的水箱,专为工地送水(建房太多,自来水供不上)。一车水从十几块送到五十块,一送就是十几年,现在房盖满了,工地少了,需要水的地方不多了,父亲也老了,不再送水,已经很旧的拖拉机也歇下来了。对这台车有了感情,父亲就是不愿把它卖掉,几年下来,车体已经锈迹斑斑,现在就是卖废铁也值不到一千元。父亲说:“这台车真的给家里立了大功了”,我知道,这劳苦功高的送水车消磨了父亲强健的身体,换来了我的学费和现在的生活。
没事儿的时候,父亲还常常立在车旁,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对他来说,那是他的经历,是他的生活,更是我们全家人的回忆。 那里,有父亲曾经的生活。
感恩父亲,感谢父亲的拖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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