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了,原本以为我会忘记那段难忘的岁月,可是,越是临近那个日子,却越是思念那个日子,连同那段逝去的岁月,如同一支荡气回肠的小夜曲,余音绕梁,时时缠绵在心中。
五十年,是半个世纪,半个世纪啊!大凡一个人的一生,有几个五十年啊!五十年,足以让一个呱呱墜地的婴兒,变作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五十年的岁月,也足以让山河改变了模样。然而,光蔭的流逝,却沒有忘记一本书与一首歌曲的旧事。
1971年初夕,北风呼啸,寒冬凛冽,古城邯郸的大街小巷,近处远处不时响起辞旧迎新的鞭炮声,我们三位同学,不!是知青!分別来自大名、广平和馆陶的知青,聚集在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斗室里,共话离别之情,这是我们下乡第三个年头难得的相聚,又是在除夕之夜,有多少知心的话语要叙说。昏黃的电灯光下,一杯茶水,几杯薄酒,一碟瓜子,情思绵绵,大家时而叙说着下乡的经历,时而沉思不语,明明是春节相聚,却没有欢乐的气氛,仿佛生离死别,一丝惆怅之感笼罩心头。
"心事浩茫连广宇"。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位同学两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小声唱起一首歌:
蓝蓝的天上,
白云在飞翔,
美丽的扬子江畔,
是我可爱的南京古城,
我的家乡。
……
一首哀婉忧伤的歌曲,在一位十八、九岁的青年唱来,刚处于变声期的男中音,浑厚中尚未退尽稚嫩,每个音符都像一个鼓棰,声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扉:
金色的学生时代,
已载入青春史册,
一去不复返。
随着歌声,三位同学都不禁想起两年前那个难忘的时日,告别了师长,告别了父母,从此后要一个人走向社会,走向农村,走向一个不可知的征程,茫茫人生路,何处是归宿?转眼间,离开母校,离开家乡,离开亲人,尝尽人间冷暖的游子,因为一年一度的春节团聚又回到父母兄妹的身边,但是谁心里都明白,这次回城只是短暂的探亲,过不了几天,又要回到农村。
农村,那里确实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它的原野,在春天里,无边无际的田野,小草变绿,树枝发芽,一阵春风吹过,风拂动着大地,万物复苏,河水潺潺,那里有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无尽春色;夏天,烈日炎炎,骄阳把灸热的土地烤得冒烟,那似雾似汽的烟气,把茫茫原野与村庄笼统覆盖;秋天,飒飒秋风吹来,漫山遍野的红高粱晒红了米,散发着迷人的芳香;寒冬,朔风凛冽,一场大雪袭来,漫天雪花飞舞,大地银妆素裹,惟余莽莽,恰似一个雪的世界。
北雁南飞,望断天涯路。古诗云:"日暮乡关何处去?烟波江上使人愁。"如果立于地域的座标点上,你是一只南飞的大雁;如果穿越于时空的隧道里,你是那位日暮时分徘徊于浩淼江边的游子,那么,你会如何感慨呢?时过境迁,时光来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一个个尚未脱尽稚气的学生娃,离家别亲,独自走上一条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茫茫天涯之路,从此后,难得在梦中喊一声爹娘,难得再踟躇于千万次走过的城市道路,更不会坐在书桌旁,聆听亲爱的老师讲课的声音,美好的少年时代将永远成为历史,一去不复返!
在无尽的思绪中,除夕的鞭炮声仍在七零八落地传来,唱歌的同学,缀着一颗红星的军帽帽檐下,一双眼睛闪着泪光,英俊的面庞上明显带有忧郁的神色,那首歌发自胸臆,声音若即若离,但却直撞着我们的心扉,颤动着我们的心灵。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它的歌名叫《知青之歌》,也叫《南京之歌》。这首歌,当时处于地下状态,从南京知青中秘密流传于大江南北。当时传说,它的作者为时任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的兒子所作,被当作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反动歌曲",后来查明,它的真正作者是南京市第七中学的下乡知青任毅所作,为此,任毅被判了死刑,案子报到还担任江苏省革命委员会主任的许世友司令员那里,他的一句话救了任毅一条命。
事情就是这样,有些东西,越是禁止,越让人感到神秘,越是感到神秘,人们越是想亲自领略它的神秘,于是,它带着无形的翅膀,飞跃千山万水,秘密风行于祖国各地,邯郸,这个地处晋冀鲁豫四省接壤的地区,当然也不能例外了。
再次听到这首歌曲,是在1971年的冬季。那一次,外面飘飘洒洒地落起雪花,沒有下地干活,我在一篇回忆文章里写过,我这只独自回乡的"孤雁",百无聊赖,想去外村的知青点,与有着同一命运的知青战友聊聊天,探探"亲",那天天冷路滑,虽然骑着自行车,但在冰天雪地中摔了两个跟头后,只能艰难地推着自行车前行,十几华里的路竟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待走到知青点时已接近上灯时分。走进知青屋,十几名天津知青正聚集在一起,围着棉柴燃起的一堆篝火默默地坐着,旁边的土灶里,沒有燃尽的柴火仍冒出缕缕青烟,明明灭灭。"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相逢泪沾襟。"在一个漫天飞舞雪花的日暮,知青相见,分外相亲,一位十八、九岁的兄弟搬来一个麦草墩,我便与这群兄弟姐妹们拥篝火而坐。起先,大家只是简短地聊天,不久,一位知青拿出口琴吹起"过门",听得出,它就是《知青之歌》的前奏,继而,大家一起随着口琴的伴奏,低声唱起。那声音,低沉缓慢,带着遥远的回忆与忧伤,在矮矮的知青屋里悠悠回荡。记得前人评说《国际歌》一一不论你来自哪一个国度,只要唱起它,那么,大家都是兄弟了。一首《知青之歌》,虽然处于"地下状态",但知青们无论来自哪座城市,只要唱起它,就会有着兄弟姐妹的情谊,彼此之间心灵是相通的。在含着泪花的每双眼睛里,分明看到了这种深厚情谊的所在!
雪花无声地飘落,漫漫洒洒,夜色中的原野,白茫茫一片,为防止在雪路上摔跤,独自一人推着自行车返程,耳畔,还回响着《知青之歌》忧伤低沉的旋律,它是无边雪夜唯一的心灵之声。回到我独自一人居住的房间,独对一盏油灯,仍无睡意,默想着那首歌的歌词,一人垂泪。前路茫茫无尽头,难道这就是一生的归宿?
一本书 一首歌 一段不了的情缘 一一祭奠那段逝去的青春岁月当过知青的人,相信都有过这样的心灵轨迹,即经历了上山下乡最初的壮志豪情,继而经历了艰苦磨砺,转而又经历了忧郁与彷徨,在前途无望的情况下,又陷于苦闷与忧伤,而《知青之歌》的出现,正唱出千百万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胸臆之音。正当此时,一本书,也走入我的知青生涯,它就是由上海市出版革命组出版发行的《金训华之歌》。
一个偶然的机会,正是县城大集,在熙熙攘攘赶集的人群中,我一个人来到县城唯一的新华书店,径直走近书架,一本有着鲜红色封面的图书吸引了我的目光。这本书,红色封面的上部,《金训华之歌》五个大字格外醒目。就在不久前,从广播里刚刚听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是一篇长篇通讯,标题是《知识青年的好榜样一一金训华》,这篇通讯,播音员以充满激情的播音详细介绍了上海市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插队,为保护国家木材搏击风浪英勇牺牲的感人事迹。听过那次广播,作为知青与同龄人,深受感动。这次在书店看到关于金训华事迹的书,非常激动,拿到书后,爱不释手,入神地翻阅着。
正当我准备付书钱时,一个人的手从身后一下拍在我的右肩上,"延宾!"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扭头一看,原来是邯郸一中的老同学!他的身边,还有两位同学,他们全都被农村的风雨洗礼得黑黑的,没有了学生时代白晰的面容。这三位同学是在距我下乡地方40华里的广平县农村插队落户的知青。沒想到在这里重逢。同学加知青战友,异地相逢,格外欣喜,原来他们专程从广平赶馆陶县城的大集,是来买"猪秧子"的。其中一位同学,见到我要买书,非得要替我付款,我谢拒了同学的好意,深知在农村下乡,收入十分微薄,就是几毛钱也来之不易!同学在我下乡的地方相逢,犹如相逢于天涯海角,分别时分,互道珍重,我看着三位同学骑着自行车渐渐消失在赶集的人海中,一阵惆怅陡然袭于心头。
当过知青的人,相信都有过这样的心灵轨迹,即经历了上山下乡最初的壮志豪情,继而经历了艰苦磨砺,转而又经历了忧郁与彷徨,在前途无望的情况下,又陷于苦闷与忧伤,而《知青之歌》的出现,正唱出千百万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胸臆之音。正当此时,一本书,也走入我的知青生涯,它就是由上海市出版革命组出版发行的《金训华之歌》。
一个偶然的机会,正是县城大集,在熙熙攘攘赶集的人群中,我一个人来到县城唯一的新华书店,径直走近书架,一本有着鲜红色封面的图书吸引了我的目光。这本书,红色封面的上部,《金训华之歌》五个大字格外醒目。就在不久前,从广播里刚刚听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是一篇长篇通讯,标题是《知识青年的好榜样一一金训华》,这篇通讯,播音员以充满激情的播音详细介绍了上海市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插队,为保护国家木材搏击风浪英勇牺牲的感人事迹。听过那次广播,作为知青与同龄人,深受感动。这次在书店看到关于金训华事迹的书,非常激动,拿到书后,爱不释手,入神地翻阅着。
一本书 一首歌 一段不了的情缘 一一祭奠那段逝去的青春岁月正当我准备付书钱时,一个人的手从身后一下拍在我的右肩上,"延宾!"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扭头一看,原来是邯郸一中的老同学!他的身边,还有两位同学,他们全都被农村的风雨洗礼得黑黑的,没有了学生时代白晰的面容。这三位同学是在距我下乡地方40华里的广平县农村插队落户的知青。沒想到在这里重逢。同学加知青战友,异地相逢,格外欣喜,原来他们专程从广平赶馆陶县城的大集,是来买"猪秧子"的。其中一位同学,见到我要买书,非得要替我付款,我谢拒了同学的好意,深知在农村下乡,收入十分微薄,就是几毛钱也来之不易!同学在我下乡的地方相逢,犹如相逢于天涯海角,分别时分,互道珍重,我看着三位同学骑着自行车渐渐消失在赶集的人海中,一阵惆怅陡然袭于心头。
就像那首歌,这本书也成了我形影不离的知心朋友,更可贵的是,它成为陪伴我走完知青之路,坚持到知青回城的精神支柱。
《金训华之歌》,作者仇宝琴,以叙事加抒情的自由体长诗形式,讴歌上海市一位19岁的中学生,自愿报名奔赴祖国东北边陲一一反对苏联社会帝国主义的前哨,成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名知识青年兵团战士,为抢救国家被山洪冲走的林木,献出年轻的生命,以自己的青春热血实践了自己"为了反对帝修反,甘洒热血写春秋"的铿锵诺言。他的英勇壮举,在全国1800万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中引起强烈反响,引发大家的共鸣,他的事迹的传播,在席卷全国的大规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进入第三个年头时,起到鼓舞士气、砥砺前进的巨大作用。毫无疑问,学习金训华,坚定信心、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强大冲击波,也波及到这座卫运河畔、冀鲁边界的小城,使得蜇居这座小城里的我这只"知青孤雁",受到强烈的心理震撼!
这本书,正像它火红的封面、火热的内容那样,点燃了我的青春之火。那年我刚刚进入21岁。我把这本书放在下田劳作时始终背在肩头的草绿色军挎包里,闲暇时掏出阅读;晚上的煤油灯下,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读到动情处,流下青春的热泪。我还几次在笔记本上写下读后感想,字里行间,迸发出火一样的激情,我幻想着,自己也成为一名屯垦戍边的反修战士,当祖国需要时,毅然奔赴前线,为祖国献出一腔热血!
当代青年也许不理解,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青年,对于一位英雄人物,对于歌颂英雄人物的一本书,怎么就能让人热血沸腾、充满豪情,以至于心甘情愿地把生命置之度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答案其实很简单:在那段特殊岁月里,广大青年所受教育,是革命英雄主义的教育,他们以能够为党、为祖国、为人民奉献一切、包括生命为最高荣誉,把一切听从党、祖国与人民的召喚作为一切行动的准则,必要时,把个人一切献给党、祖国与人民。当然,有些具体的政策和做法,也包含过"左"的成份,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有着不可避免的缺憾,这也是难以置疑的客观历史的存在。这就是当时的英雄人物,例如金训华、张勇等知青的楷模们的悲壮所在。由此,像学习雷锋、欧阳海、王杰、刘英俊一样,把金训华当作学习的英雄榜样成为每一位时代青年的追求就在情理之中了。
青春是美好的,青春的热血是一腔碧血。如果谁把一腔青春碧血当作幼稚与无谓,那就辜负了一代热血青年的历史定位。正像前辈们为了后代幸福而扛枪打仗,将一泓热血抛洒疆场,正像前辈们远离故乡,为了建设边疆,毅然告别亲人,奔赴遥远的大西北去屯垦戍边一样,1800万知识青年,来到广阔天地上山下乡,去吃苦,去受累,尝尽了人间冷暖却无怨无悔,这是一曲悲壮的青春之歌!
一本书 一首歌 一段不了的情缘 一一祭奠那段逝去的青春岁月时至1971年,虽然邯峰电网的电力早已输送到这座紧临卫运河的小县城,但县城里许多普通人家照明仍采用油灯,因为用油灯照明比较便宜,一斤煤油才一角二分钱,而一斤煤油可以用到一、两个月。下乡已两年多,我不想让岁月与从事农业劳动磨蚀掉我的知青身份,每晚油灯点亮,看着草绿色军挎挂在土墙上,一张"知识青年到在农村去"的宣传画贴在简陋的两斗桌上方,披着洗得发白的军装上衣,一次又一次阅读着《金训华之歌》,一次又一次被金训华的英雄事迹感动的掉下眼泪,长长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困了,把这本书端端正正放在枕旁,朦胧中,金训华的事迹如过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出现在脑海里。
那个年代,流行"灵魂深处闹革命",沒有任何人监督与提示,我自觉对照金训华,把自已下乡以来所出现的忧郁、悲伤与苦闷,以及自己思想、行动上的不足,作了深刻的检讨,从而找到前进的方向。
为了坚定走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信念,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在自身经济十分拮据的情况下,花钱买来了红纸与笔墨,走进军烈属、贫困农民家庭,在破旧的桌子上,在残缺不全的炕席上,为他们书写春联,看着红红的春联映红了他们的脸庞,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看着许多大红春联贴在门上,自己心中感到十分欣慰,心中还想:"在学习金训华的道路上,我有了实际行动!"
在那个特殊岁月里,为了学习金训华,我自觉放弃了春节回城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大年三十与正月初一,与村里的青年一起,将积雪用排子车一趟一趟运送到麦田里,耳朵、手与脚都冻出了冻疮,手上冻裂开一道道血口,仍在拼命地奋战着。在开挖跃进渠的万人会战工地上,独自一人拉着装满泥土的排子车,从7米深的渠下,沿着1:2的陡坡往上攀,绳子把肩膀勒下一道血印,仍然不叫苦、不叫累,奋力拼搏于挖河工地上。青春的血与汗,抛洒于茫茫原野上。那时只有一个念头一一金训华为了国家与人民利益牺牲了青春年华的宝贵生命,自己为了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流点血、流点汗又算得了什么?
乡亲们与生产队干部看在眼里。他们推选我担任了大队团支部文书、民兵连文书,并先后担任第四生产队政治队长、生产队长,组织政治学习与生产劳动、发放工分,并把生产大队民兵连的所有枪支存放在我一人居住的房屋里。直到这些年,我回到故乡,乡亲们还说:"要不是你下乡回到咱家,哪能跟咱老乡有这么深厚的情谊啊!"
时光,可以在一瞬间流逝得无影无踪,但那支道尽千百万知青的歌曲,和那本曾唤起千百万知青热血与激情的书,却永恒地刻在那一代人的记忆里。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当我们回首往事,回首那段逝去的岁月,虽五十年而记忆犹新。五十年后,虽华发在首,身已衰老,但荡气回肠、感慨万千、五味杂陈,犹如一场大梦,若离还即,若即还离。当我们虔诚地祭奠那段岁月时,也虔诚地祭奠我们自己的青春时光。
嗟乎!梦幻般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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