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雪,宜,裁衣,婚嫁。
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我看了看表,时针已指向5点。
今天是好友春叶的大喜日子,我怕自己会忙昏了头,故调了闹钟。
不曾想,还真是忙昏了头。
手机塞进包,匆匆走出了办公室。
6时恭候,6时半入席,从办公室过去,不塞车也得四十分钟,剩下二十分钟,还来得及焚香沐浴梳妆打扮么?
不管了,先过去再说。
打的士怕塞车,倒了三趟地铁,终于到了酒店。
春叶穿着美丽的婚纱,盈盈而立,语笑嫣然,新郎高大帅气,有才多金,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我由衷高兴。
大红包递了过去。
春叶上下扫了我一眼,娇嗔道,“你就穿成这样过来啊?”
我指了指手上的包,“装备在这呢,还没空换上。”
春叶把我拉过来,凑在我耳边低低道,“今天宾客里头,可多未婚青年才俊了,都是我老公的同事,你好好看看,相中了,回头我给你介绍。”
“好好好,定不负你的好意。”
我笑笑,走到一边签到。
红本上,各种龙飞凤舞,笔走龙蛇。
我自知字写得不好,挑了一角落,默默写上了“程书”两字。
是谁说过的,你真是枉叫了程书这名字,字写得丑死了!
念头才闪过,耳边熟悉的声音便响起,“字写得还是这么丑!”
难道幻听了?我呆了两秒,抬头,瞬间呆滞。
手上的笔,啪一声,掉到了桌子上。
林嘉远。
七年的时光,寒交暑,昼替夜,聚复散,沧了海,桑了田,他,竟然又站在了我的面前。
二
春叶看见我傻了般,赶紧过来救场,“这是我的好朋友程书,这位是我老公的上司林总。”
一别七年,倒是成了林总。
不过,有什么奇怪,他家本就是财大气粗,区区一个林总,算不得什么。
我定定神,嫣然一笑,“既然林总都过来,叶叶你得好好招呼人家。”
“当然,当然,老公,你看谁来了。”叶叶笑着,去那边把他老公给拉了过来。
新郎一看,发现领导都来了,立马眉开眼笑的过来招呼。
他们寒暄的当儿,叶叶又凑到我耳边贼兮兮道,“好眼光,有才有貌,英俊多金,我让他们安排你们俩一桌哈。”
“千万别,可不要乱点鸳鸯谱。”我立马拒绝。
七年时光,实在太过遥远,或者人家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吧。
他一身名贵西装,袖扣铮亮,身长玉立,芝兰玉树,不过随意一站,便是风度翩翩,富家公子模样。
自己衬衣仔裤,一介民女模样,哪里高攀得上!
宾客鱼贯而来,他立于人群之中,跟大家寒暄,脸上是那种从容淡定富足沉稳的笑,自带偶像气质。
我微微垂下了眸。
雾气迅速聚笼氤氲,控制都控制不住。
是啊,纵然一别七年,到底还是意难平。
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未能跟人家站在同一条平行线上。
人,真是生而便有三六九等。
我看看手上的包,连衣服都懒得去换了。
程书,程书,你本来就是如此模样,又何必描眉画眼。
挑了个角落坐下,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其实,不太喜欢这种闹哄哄的地方,不过,春叶结婚,如果半路走了,被她知道,绝对会被她啰嗦死的。
想了想,还是压下性子,老老实实的等着。
林嘉远被人众星捧月的迎了进来,首席的位置。
春叶一直朝我打眼色,示意我坐到上面去。
我当做看不见。
我是傻了才会坐到上面去讨人嫌。
百无聊赖,翻开手机,看小说。
美玉蒙尘,明珠暗投,爱上的都是不该爱的,小说里的爱情,千回百转,百转千回,最终,总是会有个了局,倒是现实人生,很多时候,连个了局都没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琴棋书画诗酒花,最终淹没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中。
“‘斜投牝口,两相淫荡’,在别人的婚礼上,看小黄文,程书,你还真是有情趣。”
我脸颊一红,嗖的一下站起来,捂住了他的嘴。
林嘉远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一脸我懂,我都懂的模样。
我气结!
“所见即所思,这是文学作品懂吗?”我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我研究生毕业论文方向定为明清艳情小说,上班没空看书,便下载了几本在手机里头,有空便拿出来看,这《如意君传》才打开,竟然便被他眼尖看见了。
“我不是很懂,不如,你跟我说说?”林嘉远干脆拉开椅子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俊脸还微微凑了过来,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我脸又是一红。
“不懂就自己研究去,我为什么要跟你说。”
“这么多年了,程书,你还是一点没变。”林嘉远忽然又来了一句。
这话说得,是褒义词呢还是贬义词?
我挤出了个笑脸,“怎么没变,别人都说我越长越漂亮了。”
他扑哧一声笑了,“脸皮越长越厚了。”
多年不见,还是以打击我为乐。
“林嘉远,你的位置在那边。”我指了指首席的位置。
“不,我喜欢跟你坐一起。”
“为何?”
“我喜欢你。”
“大名鼎鼎,林家公子的喜欢,我可担当不上。”
他总这样,轻易便说喜欢,说完又不负责任,他是看我好欺负吧。
“我说你担得上就担得上。”他一脸认真。
只是,这仿佛施舍般的喜欢,又是几个意思!
“林嘉远,七年前,我们没有在一起,那么,现在,我们更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所以,离我远点,我们两个,最好连朋友都不要当的。”
我说罢,站起来,走了出去。
人生若如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我擦了擦眼中氤氲的雾气,伸手拦车离开。
三
不曾想,我倒是低估了林嘉远的耐性。
他不但找到了我的公司,还找到了我周末上课的大学,无论是下班,还是下课,便都能看见他等在外面的身影。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种不折不挠的劲头呢。
“程书,你今天的打扮丑死了,像老姑婆。”
他见到我,反正不是字丑,就是人丑,再不就是打扮丑。
“不好意思,碍你眼了,麻烦闪边去。”
“丑是丑了点,为夫不嫌弃你便是。”林嘉远说罢,大咧咧上来搂住了我的肩。
好吧,连脸皮厚都还是一如既往。
我拍开他的手,跳远了两步,“林嘉远,我们说清楚了,你天天这样缠着我,是为哪般?”
他的出现,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工作与生活,逃避不是办法,是时候好好谈谈了。
“好,你跟我去个地方,我们好好说清楚。”他忽的伸手,拉起我的手,疾步向车场走去。
车子一路狂奔,进了一小区才停下来。
我松开捏在门把上的手,不由来气,“林嘉远,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跟你好好谈谈,下来吧。”他先行下车,绕过来给我开门。
我只得下车,跟在他后面,进了电梯,上了27楼。
他递过来一把钥匙,你开门。
我拿起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普通的房子,普通的装修,我却是瞬间湿了眼。
大学学的是设计,那时我们在拍拖,我的毕业作品,便是这样一个作品,此时此刻,竟然都成了真。
那时,青春年少,意气风发,“阿远,到时候我们结婚,就把房子装修成这样可好?”
他目光铮亮,点头说好。
不是没有憧憬过跟他的未来,只是,变故突生,世事难料,走着,走着,我们就散了。
他终是娶富家女作娇妻,携手出国镀金,比翼双飞,羡煞旁人,而我,远走他乡,在这个无亲无故的城市,一个人,生活了七年。
伤心事莫向人前说,恐坏郎君美前程,紫钗遗恨写炎凉,少提薄幸人姓名!
七年的时光,自己早已看透了悲伤,轻易不肯流泪,只是,此时,触目的似曾相识,生生把眼泪给逼了出来。
“阿书,别哭。”他伸手过来给我擦眼泪。
人前失礼了。
我躲开他的手,用力把眼泪咽了回去。
“林嘉远,你几个意思?”
“阿书,我一直忘不了你,我爱的,一直是你。”他低头看着我,目光灼灼逼人。
我手一扬,他眼睛都不眨,这一耳光,却是怎么都甩不下去。
怒极反笑,“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家藏娇妻,外置美妾。”
“阿书,我跟美媛已经离婚。”
“哦,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要一个离过婚的二手男人!”
他垂下了眸。
而我,拎起包,疾步出了房子。
冷风吹过,心仿佛都成了冰。
四
虽然不肯承认,但林嘉远的出现,确实扰乱了我的心。
年尾将近,干脆请了个假,回去看奶奶。
奶奶年越古稀,身体却是硬朗,各种人事物事记得清清楚楚。
人老了便爱唠嗑,我陪着她坐在院子里,聊着聊着便是一天。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日子悠长,每天睡到自然醒,自觉心情平复了不少。
清晨的院子,一贯是平静的,今天倒是有爽朗的说话声,模模糊糊传来,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似曾相识。
我披着睡袍,吸着拖鞋,便走了出去。
院子里,可不正站在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林嘉远。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伸手又擦了擦眼睛。
奶奶却向我招手了,“阿书,过来,这是阿远。”
“这是我孙女,时常有跟你提过的。”她乐呵呵的又指着我介绍道。
我定定看着林嘉远,几乎没把银牙咬碎,“你跟踪我?”
他还没来得及发话,奶奶抢先说了,“你这丫头,犯什么糊涂呢,阿远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看我的,倒是你,都不见得能年年回来看我。”
每年这个时候?在彼岸之远的时候,也每年回来?程书只觉得脑袋一团浆糊。
“你看那墙角下的素心腊梅,是不是刚好七株,每一株,可都是阿远带过来的。”奶奶笑嘻嘻的指着那一墙的腊梅。
触目横斜,旁枝逸出,正是花骨朵开放的时节,姹紫嫣红开遍,煞是迷人。
我最爱坐在一旁看书。
阿远,以后我们老了,就种一院子的腊梅,每天在花下躺着摇椅晒太阳,手牵着手,跟着时光一起变老。
热恋时的海誓山盟,以为会海枯石烂下去,不想,还没兑现便弄丢。
这一墙角的腊梅,我以为是奶奶所种,不曾想,是他。
他不能跟我牵手,却把之前的承诺一一兑现。
是为了补偿我?还是可怜我?
我一扭头,进了房间。
奶奶着急的叫,“这丫头,越大越没礼貌了。”
林嘉远握着奶奶的手,轻轻道,“没事,是我突然出现,唐突了,奶奶,不着急,我们来日方长。”
奶奶反握住了嘉远的手,“阿远,我知道你的心事,阿书这孩子,脾气是倔,可,她心里有你,你离开这些年,她从没带过男子回家。”
“我知道,当初是我负了她,余生我慢慢偿还便是。”
“嗯,奶奶相信你,啊书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放心里。”
他怎么会?熬了这些年,终于是自由身,他是睡里梦里都忘不了她。
五
本是休假,躲避林嘉远的,不曾想,跟他待足了整个假期。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几年不见,他的脸皮越发长厚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让人气得牙痒痒,却又拿他没办法。
我本要自己坐车回城的,偏偏奶奶指使他一股脑把我的行李搬上了他的车子。
我只能放弃了挣扎。
林嘉远嘴角噙笑,弯身过来帮我系上安全带,临了在我脸上快速印上了一吻。
我脸一红,拳头摆在他面前,“林嘉远,你再敢乱来,信不信我揍你。”
他大手伸过来,包住了我的拳头,“信,你这母老虎的性子,除了我,还有谁受得了你。”
“你爱受不受。”
“受,上油锅,下火海,我都受。”他目光灼灼,盯着我。
我脸颊发烫,受不得他的注视,别开脸,“阿远,虽然我还爱你,可,却是不敢跟你在一起,伤过一次的心,它会自我产生保护能力,或许从此不敢毫无保留的爱人,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阿书,答应我,不要躲着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沉吟了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时光已旧,但我们的心,却还依然如新,给他机会,不过是给自己机会。
创伤包裹着,结不了痂,倘若摊开它,接受它,说不定便会长出新肉,覆盖旧痕,抚平伤痛,最终重见阳光。
……
文/玉楼人醉
人生初见,暗自芬芳,相信美好,书写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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