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渺最近愈发不爱出门了。
以往到了周末，她还会想着约几个朋友出去玩一玩，可现在，就算只是下楼拿个快递，她都会觉得——太麻烦了。
周一到周五繁忙的工作似乎将她的精力消耗殆尽，周末只想宅在家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就觉得生活没意思了呢？
秦渺躺在床上发呆，突然就想起自己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梳着个马尾辫，脸上留着几颗青春痘，看起来傻了吧唧的。
可那时的她，对生活真是充满了热情，每天早早到公司，加班从没有怨言，到了周末，还会找个咖啡厅努力看书学习。
22岁的秦渺，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对未来的憧憬。即便有时候穷的连杯咖啡也喝不起。她还是觉得，只要努力，总会越来越好的。
可25岁的秦渺，却已经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
不过3年，自己发生了什么？她问自己。
从床上坐起来，秦渺努力把这三年间的种种，一件件从脑海中抽离，开始整理。
2016年，毕业第一年，她进入一家电商公司，在里面做文案策划，遇到了初恋。
那个男孩比她大一岁，长得不是很好看，可他追了秦渺很久，又是送花又是带早饭，秦渺很感动，就答应了。
爱情的刚开始都是美好的，男孩对她不错，秦渺也想尽自己最好的努力对他好，男孩的生日、七夕、圣诞、元旦......每一个节日，她都用心准备礼物，男孩生病了照顾他，加班给他点宵夜，即便有的时候，男孩并不会同样的回赠她。
没关系，秦渺想，自己送他礼物，是自己的事情，而她并没有权力，来要求他也这么做。
可慢慢的，男孩开始忘记跟她的约会，跟她说话时也心不在焉，出去吃饭时也频繁看手机......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可秦渺还是宽慰自己：可能他太忙了吧，可能今天他心情不好吧，可能......
直到有次她发高烧，烧到都没力气下床，不得已给他发微信，让他买点药，他竟然也是第二天才回，回复的内容是：在开会，没看到，不好意思。
没关心，没行动，他只是说：不好意思。
秦渺突然就笑了，都是同一家公司的，开不开会，她不知道吗？
这段感情出现了问题，秦渺第二天就去问了男孩：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孩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沉默恒在两个人之间，像一只巨兽的嘴，一步步吞噬着她。秦渺受不了了，她一字一句的逼问。最后男孩告诉她，他的前女友回来了，想复合。
“你答应了？”秦渺问。
男孩点了点头。
“我生病那天你不回我信息，是去找她了？”
“那天她身体也不舒服，所以......”
所以你就丢下了我。那一刻秦渺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愤怒、委屈、难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梗在心头，她好不容易稳住情绪，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怕我缠着你不放，还是怕我找她的麻烦？”她嘴角带着讥讽，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讽刺与尖锐。
“对不起。”男孩说：“你是个好女孩，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去你妈的吧，秦渺在心里狠狠地想，出轨还装出这副好人样，她妈给谁看！
“你太让人恶心了！”秦渺丢给男孩最后一句话，第二天就提了离职。跟这种人再在同一家公司待着，她怕每天上班都会吐。
离职后朋友来安慰她，她嘴上说着没事，却开始一夜一夜睡不着，谁都不知道她对这份感情有多看重，她从学生时代起就开始幻想自己的初恋会是什么样子，对方会不会对她好，能不能忍受她的小脾气，她抱着这样大的期望，把自己攒了二十多年的好，都给了对方，却死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都过去了，秦渺擦干眼角的泪水，收拾心情，迈进了2017。
这一年，她依旧在一家电商公司做策划工作，公司比较小，但氛围不错，领导总是告诉他们：我们是一个家庭，如果在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和建议，都可以提出来，不要拘谨，大家一起互帮互助，共同解决。
秦渺是一个喜欢简单的人，对那种上下级分明，同事之间需要斗心眼、打官腔的公司十分排斥，因为她不是特别会说话，性子也直，在那样的公司，她怕自己适应不来。
所以入职第一天听到领导说这一番话，她非常高兴，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以后应该能在这里工作的很愉快吧，她想。
可工作了几天之后，秦渺却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她的那样。
他们公司上班时间是朝九晚六，可领导却常常会在快下班时左右告诉他们：晚上7点开会。就连周末，秦渺也常常在外面跟朋友玩时候收到领导的信息，让她临时给个方案或者收集一些资料。
秦渺告诉他自己在外面没电脑，领导只会说：这是你的问题，你自己想办法，这个很急，我要在几点前要。
秦渺没办法，只能在附近到处找网吧办公。
次数多了，秦渺有点受不了，跟其他同事商量，问这个情况是不是能跟领导沟通沟通，总不能每次都在下班后开会，休息日还得24小时待工吧。
可同事们要么就是不回应，要么就是告诉她：沟通没用的，别想了。
于是秦渺不说话了，她慢慢收拾好情绪，之后再也没有在群里说过沟通的话题。
再之后，在早会的时候，秦渺也不再提出想法了。因为她发现，就算她提出了想法，就算她的想法是正确的，可如果与上面的想法不一致，就会被毙掉。
那就领导怎么说就怎么做呗，她想。能怎么办呢。
本以为已经想的很明白，可后面发生的一件事，还是让她情绪崩溃了。
起因是一张活动海报。
当天晚上有个活动要上线，海报在3天前就已跟领导确认，领导却在活动开始前一小时告诉她：海报要改。
而且改的理由是不符合品牌调性，那也就意味着，不是改一点点，是要大改。
可那时候所有的物料都已打印好，活动通知也已发出，如果大改，活动就要推迟上线，会引起用户很大的不满。为了减少客诉，秦渺劝开始劝说领导：不要改这么多。因为在她看来，这张海报中其实已经体现了品牌元素，而且在内测的时候，大家也都觉得不错。
可是领导不依，执意要改。
秦渺已经为这个活动连续好几天加班到十一二点，这时候情绪到了极点。她没忍住，怼了一句：领导，下次如果对设计不满意，是不是可以一早说出来，现在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个时间点改非常尴尬。
对面短暂的沉默后，敲过来一段话：现在我提出的是整体品牌性质偏弱，对于这块该如何去解决，怎么解决是你的事情，我只看结果。
秦渺离奇愤怒了，一把心火烧到后脑勺，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
她来解决她来解决，什么事情都要她来解决，那要你这个领导有什么用？项目出现问题下属解决不了才找你，你却只会把所有的压力都推给下属，那你的位置也给我坐好了！
上班大半年了，天天加班，还要因为加班多被说是工作没效率，扣绩效，之前说过的互帮互助都是狗屁！只会嘴上说的好听，呸！
秦渺做足了几个深呼吸，握了握拳头，在键盘上飞快打出一行字：行，我去解决，同时我申请离职。
这不是一次矛盾的冲动，是长期不满的爆发，秦渺一直都知道，这大半年来，她在一步步失去自我，以前的她，要是觉得一个项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定会提出来，因为她考虑的所有，都是怎么让项目做的更好，可现在她有点懒得管了。
工作中有些话说出来，未必对自己好，懂得少说话也是一种成长。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本想着再熬个几个月，等到了一年就换一家公司。可现在，秦渺觉得没这必要了。
消息发出后，她跟设计交代完要改的地方，这礼拜第一次8点前回了家。
第二天，领导找她谈话，秦渺全程低头不语，直到领导说：“听说你之前对我让你周末写方案的事，不是很满意，想跟我沟通沟通？”
秦渺猛然抬头，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当时她是在小组群里说的这个事，领导并不在那个群里。
有人打了小报告。
这一刻，秦渺算是彻底寒了心，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没什么不满意，领导我什么时候能离职？”
离开那家公司时，是2017年12月。又一年接近尾声，秦渺躺在出租房的小床上，想着这一年的种种。
这一年，她明白了职场的复杂，明白了社会的冷漠，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从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
偶尔会怀念起大学的时光，想起象牙塔里那些朝气的背影、单纯的美好、热忱的期望。
但时间从不等待谁，12月一过，2018便势不可挡的来临了。
秦渺从上家离职后进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在这里，认识了新的男朋友S。
两人是合作项目认识的，S比她大两岁，笑起来很阳光。因为上一段不愉快的感情经历，秦渺其实一开始对谈恋爱这个事并没有什么想法。后来因为项目关系两人慢慢熟了，发现大家竟然都有跑步的习惯，才会周末偶尔约着一起跑步。
有一次跑步的时候，S带来了一只小巴哥。
小狗才3个月大，大大的眼睛望着人，又蠢又萌。秦渺从小就喜欢狗，但出租房不让养，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小东西，对S的好感也陡然上升。
后面的故事很俗套，两人常常一起跑步，一起遛狗，一起交流工作上的想法，时间久了，竟也生出一种心心相惜之感。7月23日，秦渺生日，S给她订了蛋糕和玫瑰，之后表白了。
秦渺没有拒绝。
生活总要向前的，秦渺想，过去的就过去了，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她也不可能这么倒霉一辈子遇渣男。
事实证明，S也的确不是渣男，他工作认真，有上进心，没有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不太会说话，但一早就把秦渺放入了今后的人生规划里。
秦渺在和S在一起4个月后，同居了。
当恋爱失去距离，生活的琐碎就开始占据上风，秦渺开始跟S因为一点小事无止境的争吵。S乱丢衣服，秦渺洗完澡不拖地，都能成为两人争吵的理由，而且两人性格都要强，谁也不让谁，吵得最凶的时候，S会摔门出去，窝在客厅里一言不发。秦渺则躺在卧室里，默默掉眼泪。
身心俱疲。
次数多了，两人都对此感到乏味，年少的盛气被磨光，对事物的忍耐度反倒高了许多。不仅是在与恋人的相处中，更体现在为人处世上。
随着年纪的增长，秦渺已经很少再与人有过正面冲突，在工作中与同事有意见不和的地方，只要不涉及核心，不涉及底线，她都会选择笑一笑。当年那个对着领导冷笑，棱角分明的小姑娘，仿佛已慢慢湮没在时光的缝隙里。
也可以算是一件好事吧，秦渺想。
1月尾声，窗外的寒梅发出暗香，新年的烟花在空中炸出绚烂的颜色，伴随着人间的烟火气，2019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
在春晚熟悉的旋律中，秦渺迈入了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年纪——25岁。
这一年，她明确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新陈代谢下降，比以往更加容易疲惫，眼角开始出现第一条皱纹......
“年纪大了”这个词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虽然她之前也老说自己是“中年少女”“90后老阿姨”，可更多的是调侃成分。
直到现在，才恍然发现，自己真的不算年轻了。
毕竟公司里都有97的小姑娘了，毕竟最大的00后今年也已经19岁了。
也是在这一年，秦渺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父母开始明里暗里的催婚，以前的同学像商量好似的一个个给她寄红色炸弹：结婚的、生娃的、娃满月的.......份子钱一份份随出去，秦渺突然就恍惚了。
大家好像都已慢慢步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仿佛只有她还滞步于少年时代，觉得自己还没长大。
可谁能永远不长大，当结婚、买房、生孩子这些问题一夜之间横生生摆到她面前，当她不敢轻易辞职，当她发现卡里的余额在杭州的天价房价面前显得那样渺小，成长带来的经济压力骤然凸显。
如果不靠父母，需要再奋斗多少年才能交得起首付？就算东拼西凑买了房，未来养孩子又将是一笔巨额支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光有爱是养不了孩子的。
在杭州生活7年，她第一次感觉到生存的无力感，那么厚重。
以前在知乎上看到过这样一个话题：为什么当代年轻人的生育欲望越来越低。
底下有人回答：别说生育，我连生存欲望都很低了。以前她不理解，现在却有点懂了。
“不如回去吧，不在杭州待了。”在工作忙的喘不过气的间隙，她偶尔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却又觉得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吗？回去又能干什么呢？当老师吗？考公务员吗？又能比现在更好吗？
思绪纷繁，秦渺烦躁地转了个身。外间有门锁响动的声音，踢踏的脚步声响起，是S回来了。
稍稍平复心绪，秦渺翻身下床走出房门。S手上拿着一大堆菜站在门口，看见他，费力抬了抬手：“快过来帮我一把。”
秦渺快步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一脸不解：“怎么买这么多菜？”
“你前几天不是囔囔着要吃排骨啊，大虾啊什么的吗，今天正好有空，给你做。”
秦渺记起来了，她前几天刷抖音的时候，的确说过想吃，当时只是随口说的，没想到S就记下了。心里突然涌起暖暖的感动，有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射进来，浅浅打在S脸上，秦渺从他手中拿过排骨，默默开始清洗：“一起做吧。”
S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机笑了：“今天怎么这么勤快了？”
想起这段时间她颓废的状态，秦渺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生活压力大，可S又何尝不大呢，他一个男孩子，在结婚买房这件事上，从来也不比她轻松，可他从来也没向自己抱怨过，只是每一次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在她不想说话的时候，像今天这样，默默给她准备喜欢的东西。
真是矫情，秦渺笑自己。
洗完排骨又开始洗土豆，燥热的夏天，连自来水也是温的。秦渺突然想起2017年她离开那家公司时，平常几个玩得好同事硬要请她吃饭，饭局上他们笑嘻嘻地送她礼物，卡片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字：祝前程似锦。秦渺很没出息的红了眼眶。
“虽说是散伙饭，可别真的散伙啊。”其中一个对她说：“都在杭州，没事常联系。”
昨天晚上，妈妈给她打电话，知道她为买房的事情烦，柔声宽慰她：“不着急，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你们都有上进心，先租房也可以的，不行就回家吧，爸妈总在的。”
秦渺想着，嘴角不由泛起微笑，其实生活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不是吗？
“河里的浮萍打捞干净，鱼自然就晒得到太阳了。”
“什么鬼？”S听了她的话，一脸莫名其妙。
“没什么。”秦渺笑笑：“洗你的虾吧。”
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呢，这个世界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差，你可以自怜自艾，也可以努力寻找生活的小美好。毕竟再黑暗的地方，也总有微亮的光。
一切都只是选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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