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柏田的长篇小说《买办的女儿》,以一个名叫陈小羊的男人为叙事者,讲述了1860年至1865年间他所经历的世间风云。“写满了这页,我就把这封信烧掉,好让你读到它,知道我对你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卿卿如晤,你我虽阴阳两隔,穿过文字背面,我们还能在梦中相见。”这是小说的最后一句话,当然也是陈小羊在《买办的女儿》中讲的最后一句话,不过那时,男人已改名陈彼得,意味着什么,我不说你也知道。
从小羊到彼得,这个叙事者究竟遭遇了什么?在赵柏田的笔下,无论遭遇了什么,这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至死不渝,就像他在小说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对你的思念无时无刻。让这样一个叙事者来再现他所爱的女人与另一个男人的爱情故事,怎么可能客观?假如,女人所爱的那个男人又是被彼时的中国百姓视作异类的洋人,不那么客观的描述里更是添加了仇恨。
所以,赵柏田选择陈小羊来讲述买办杨坊的女儿樟梅的爱情故事,就一定是一个有失偏颇的爱情故事,而印在封底上的那一句“樟梅小姐被父亲嫁给洋枪队首领华尔”,更是会误导读者,觉得樟梅成为华尔的妻子,并非樟梅所愿;樟梅之所以接受父亲杨坊的安排做出一个彼时惊天动地的选择做一个洋人的妻子,甚至有一点舍弃妾身为求一方平安的悲壮,偏偏那时,在太平天国的围攻下,上海已危在旦夕。
那么,樟梅是不是如陈小羊所描述的被动地“被父亲嫁给洋枪队首领华尔”的呢?
我们得先弄清楚叙事者陈小羊与樟梅的关系。
19世纪60年代,杨坊是上海滩最大的买办,而陈小羊则是杨坊家的伙计。伙计陈小羊眼看着老板的女儿樟梅从小小女孩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端的是爱在心中口不能开,所以,别说在陈小羊眼里就是个外国瘪三的华尔了,谁把樟梅娶回家,那个男人注定就是陈小羊的敌人。
那么,樟梅嫁给华尔是否如陈小羊所判断的情非得已呢?
小说的第73页,写到了樟梅遇险被华尔救出后再度见面的场景,“初夏中午的阳光很有热力,你汗津津的额头好像有千万个小太阳,让我有晕眩之感。突然我看到你哦了一声,随即吃惊地捂住嘴,而我身边的那个美国青年也一副刚认出你来的样子,随即哈哈大笑着跨前一步,要给你来个西式的拥抱礼”——虽只是一个声音和一个动作,一个刚从闭塞的乡村来到开风气之先的上海后敢于迈向新世界的小姑娘的形象,就被作者刻画得跃然纸上,也就是说,樟梅成为华尔妇人之前,已对这个美国人颇有好感。
情节发展到第105页,赵柏田更是让陈小羊亲眼见证了樟梅对华尔的感情。那天,跟着华尔乘坐马车外出兜风回来的樟梅,听到华尔朗声道“请小姐答应做我的未婚妻”后,樟梅的回答是“那么好吧,找我爹爹去谈吧”,那情境,连旁观的陈小羊都不得不承认,“你那时根本就没想过要拒绝”。
如此这般,买办的女儿樟梅,怎么可能是“被父亲嫁给洋枪队首领华尔”的呢?当然,杨坊同意女儿樟梅嫁给华尔,有让华尔安安心心充当洋枪队的首领并死心塌地地保卫上海的私心,但是,吴煦道台的一席话,庶几道出了樟梅与华尔婚姻的基础,“他们两个,早已郎有情,妾有意了!”
由此可见,樟梅非但不是“被父亲嫁给洋枪队首领华尔”的,而是主动投入华尔怀抱的勇敢的打破彼时传统婚姻桎梏的女性。“被父亲嫁给洋枪队首领华尔“的这句导语,就好比这本长篇小说的书名”买办的女儿”充满着歧义。歧义何在?你以为《买办的女儿》的主要情节是什么?是买办杨坊的女儿樟梅嫁给华尔后的幸福的或者悲伤的传奇故事,不是吗?真不是。这也是赵柏田让陈小羊承担这本小说叙事者的原因。
眼看着自己所爱的樟梅小姐就要成为华尔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陈小羊选择放弃买办杨坊家伙计的身份,投身到正风起云涌的太平天国运动。
关于天平天国运动,我最早的认知来自民族舞剧《小刀会》,刘丽川、周秀英的名字从此刀刻斧凿版般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连带《小刀会》轰动时社会面对太平天国运动的评价。最近二三十年里,猛然间我发现对太平天国运动的评价,已不是我上学那会儿只有一面之词。我当然可以找到相关的书籍来了解太平天国运动的真面目,但汗牛充栋的相关资料我得从哪一本读起?况且那也不是我很感兴趣的话题,那么,赵柏田《买办的女儿》就是一本极好的“补充材料”了,他通过小说这种大众更容易接受的方式再次普及了太平天国运动这一历史事件的真相,所以,他必须让从买办杨坊身边离开、投身到太平天国运动中的陈小羊来充当叙事者,如此,太平天国运动就可以随着陈小羊的活动轨迹真实不虚地呈现在小说中,从而让像我这样对天平天国运动认识模糊的读者,通过生动有趣的阅读,补上一课。
只是,让我不解的是,既然买办的女儿的爱情故事只是《买办的女儿》的“别册”,一本主诉太平天国运动的小说何以要起名《买办的女儿》?同样不能理解的是,赵柏田还替《买办的女儿》安排了一个长达38页的序章《花厅往事》。序章叙述的故事发生在当下,讲述“我”如何在管筱梅的启发下盘根究底地了解了杨坊、获知了有一札写给樟梅小姐的情书,从而萌生了写作《买办的女儿》的念头——这不应该是《买办的女儿》的序章,而是小说《买办的女儿》的题外话,作家赵柏田为何要将其收入到小说里?并为呼应,还特意为这一序章写了一个标题悠扬的尾声《天国来信》,作家的言外之意究竟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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